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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栀昨天夜里没睡好,起得迟些。她刚在膳桌旁坐下没多久,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急匆匆赶来唤她过去一趟。

纪云栀黛眉轻蹙,放下刚咬了两口的胡桃糕,起身往老太太那边去,临走前交代春柳和春桃收拾东西、备马车。

春柳和春桃目送纪云栀聘聘婷婷的身影渐远,二人对视一眼,转身忙碌起来。

表姑娘自五岁搬来府上,已有十一年,她平日里素来喜欢收集有趣的小玩意儿,就连在外面捡到好看的叶子、石头也要拿回来收好。不大的住处,这些年被她填得满满当当。如今要搬走,着实要收拾好几日。

“春柳姐,表姑娘真的要搬走了?”春桃不赞同地揪着眉,“表姑娘本家远在天边,这些年别说人影连书信都少。表姑娘能搬去哪儿呢?要我说,留在府上最好了。管他三爷还是四爷……”

“嘘!”春柳立刻打断她的话,再瞪她一眼。

春桃说的这是什么话?好似表姑娘在府上不规矩,勾搭两位爷。

不过在昨日之前,府里的下人们背地里议论,都说表姑娘将来很可能留在府上。毕竟三爷瞧着表姑娘的眼神,将“心悦”二字写得荡气回肠。纵表姑娘疏离守礼,府里也不少人觉得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是昨天府里办宴,纪云栀弄脏了袄子,去倩云阁整理的时候“巧合”地遇见了府上的四爷,又“巧合”地被众人撞见。那情景,落在旁人眼里,好似她与四爷陆源偷偷私会。

幸好只是小宴,赴宴之众皆是陆家非亲既友,事情倒是不会外传。

纪云栀一口咬定误会一场,陆源亦信誓旦旦并无私情。老太太将二人厉声训斥一顿,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府上的夫人苏氏笑盈盈地说:“咱们自家人知道是误会一场,但是赴宴的娘子们却不知怎么想了。要我看,两个孩子年纪也大了,这场误会说不定是上天的美意。”

苏氏带着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纪云栀,夸赞:“云栀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不管是品德、才情、孝心还是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很喜欢她。身为老四的嫡母,我倒是很愿意促成这段好姻缘。”

“母亲!”三爷陆柯惊呼出声,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明明,他前几日还苦苦央求母亲同意他求娶纪云栀!

陆源看了看三哥,又看了看纪云栀,眸色逐渐复杂起来。

纪云栀顿时心下了然。

她对苏氏福了福身,柔柔一笑,唇畔笑出一对梨涡。她望着苏氏,温声细语:“夫人谬赞,云栀不敢当。”

玉软花柔的妙龄女郎,一双噙波的眸子将人望着,浑然一种少女的烂漫真诚。让人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

纪云栀再转过身,对着上首的老太太提裙郑重跪下。“姨奶奶,云栀在陆家长大,说句恬不知耻的话,陆家人即是收留云栀的恩人,在云栀心里也是亲人。云栀自小唤三爷、四爷兄长,是真心实意将两位爷当成亲哥哥看待。”

“云栀……”陆柯有些懵。

苏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亲儿子一眼。

纪云栀继续柔声道:“到底不是亲兄妹,我们又年纪渐长,是云栀失了分寸,才让误会发生。”

她说的是倩云阁的事情,又不止倩云阁的事情。

“哪里是你失了分寸!”老太太气得直皱眉。纪云栀被她养在膝下亲自教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规矩得不能再规矩,也看着家里的小子们对她起心思。老太太觉得陆柯和陆源也才十七,年纪还小。可没想到有人坐不住了!

“本来及笄之后就该搬走,只是云栀舍不得姨奶奶,又赖了一年。”纪云栀弯眸,望着老太太的目光里噙着孙辈的依恋,温甜的声线里亦携着几许撒娇的意味。

“你要搬哪儿去?”老太太愣住了,“难道是我陆家容不下你这孩子了不成!”

纪云栀乖顺望着老太太,先不回答沉默了一息,再甜柔:“姨奶奶,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云朵一样柔软的人,水一样温和的声线,眼底却一片坚决。

苏氏看不上她,纪云栀绝不嫁陆柯当苏氏的儿媳。

至于陆源,纪云栀讨厌算计,才不肯如了恶人的愿。

天下男儿遍地都是,她难道非要嫁陆家郎君不成?更何况,她也不是非要嫁人谋归宿。她养得起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好她的小日子。

·

纪云栀一边想着昨日的事情,一边往老太太住处去。带着婢女月牙儿。

她住在老太太的鹤青堂内后方的厢房,穿过花园和游廊就能到老太太那儿。

纪云栀迈过垂花门,看见陆源神情焦灼地等在那儿。

瞧见她,陆源朝她迈出一大步。

纪云栀缓慢向后退了半步,面带微笑地问好:“四爷。”

听见她改了称呼,陆源懵了一下。纪云栀自小和陆家的姑娘们一样,唤他与陆柯四哥、三哥。

陆源心慌意乱地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你当时在倩云阁,是个小厮让我过去,那个小厮……”

“我知道的。”纪云栀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纪云栀已经知道了背后之人这么做的目的,又何必自寻烦恼揪出指使?查出来又有什么用?她是自小借住在这里的客人,谁能给她做主?姨奶奶对她好,她也不愿意姨奶奶因为她一个外人家中不和。

人要往前看,眼下快刀斩乱麻,尽快搬走才更要紧。

陆源隐约明白纪云栀的意思。可他仍旧挡在纪云栀面前,没有让开。

“你真的不愿意吗?我……”陆源的心跳突然就乱了,“我、我……”

他自小就有这个毛病,紧张起来说话就要结巴。偏偏这个时候面对纪云栀结巴起来,让他整张脸都涨红了。

“我、我……我知道!”他不得不握紧了拳咬重读音克制结巴,“才学、相貌、身、身份我都不敌三哥,还身、身有疾……”

纪云栀摇头:“三爷是天之骄子,四爷亦出类拔萃。句子长了说不顺算什么身有疾?我生气的时候不仅说不顺话,还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陆源的尴尬稍微缓解。

“我昨日说的话句句真心,在陆家这十余年,早就将陆家人当做亲人,更是真的自小将四爷看做兄长。夫人美意难从,不是因为四爷不够好。而是我心无意。”纪云栀将拒绝说得直白。她直视陆源的眼睛,“想必四爷亦如此,只当我做妹妹看待。”

陆源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纪云栀从他身边走过,他突然很想问一句:那三哥呢?你真的也把三哥当成哥哥看待?

·

老太太屋里的丫鬟瞧见纪云栀走过来,挑起帘子将人迎进去。

纪云栀提裙迈过门槛,脚步逐渐轻盈地奔向陆家老太太,一声噙着糖汁儿的“姨奶奶”,立刻让老太太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老太太将纪云栀拉到榻上,摸了摸她的衣裳,轻斥:“天冷了,也不知道穿厚点!”

“好!明儿个我就穿两层袄子!”纪云栀不反驳自己不冷,只顺着老太太说。

老太太收了笑,叹了口气,道:“本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事情揭过,可有人不愿意把事情摁下去,想给你胡乱扯亲事,我必是要给你个公道!”

纪云栀就怕这个。

她赶忙说:“姨奶奶疼我,这事儿就揭过吧!左右我是要离开陆家的,何必再添麻烦。姨奶奶,我早晚是要走的呀。”

“你……”老太太望着一手养大的孩子,突然语塞。她确实有撮合陆柯和纪云栀的念头。毕竟只有嫁进陆家,才能把这可怜的孩子一直护在身边。

可苏氏眼高于顶,这是看不上纪云栀家世……

老太太脸色一沉,握着纪云栀的手,郑重问:“好孩子,你告诉姨奶奶,想不想嫁给老三?我只问你心里话!”

下人都退下了,暖融融的屋内只她们两个。单独面对老太太,纪云栀迟疑了一下,说出心里话:“这些年过着借居的日子,不是没想过该嫁个好郎君,寻个倚靠。只是后来长大了些,读的书多了,明的理也多了。倒是觉得人活一世不能仰仗别人的庇护,要靠自己才对。”

“想明白了这些,便不那么执念高嫁、好姻缘。”纪云栀偎着老太太的肩臂。

她没有直接回答老太太的话,老太太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许久,老太太抚着她的手背,对这孩子的怜惜又多了几分。老太太终于松口:“过了年再搬走。”

“好!”纪云栀仰起脸来对她笑。

纪家前几日来信里,托老太太给纪云栀在京中说亲。老太太不想提纪家。她只说:“靠自己没错,可有个有用的郎君靠一靠也没坏处。姨奶奶一定给云栀挑个顶好的夫家!”

门外响起叩门声。

“老太太,宫里的徐公公带着圣旨来了。”李嬷嬷笑盈盈地进来,“估摸着又是给二爷的赏赐呢!”

老太太赶忙起身去前院接旨,临走前让纪云栀在屋内等着她,一会儿继续说话。

纪云栀小坐了一会儿,起身渡步到窗下,像往常那样帮老太太誊抄经文。

不同于她本人的云水柔软,她落在纸上的字迹却苍劲有力锋芒凌厉。

李嬷嬷在一旁看了两眼,点头夸:“表姑娘的字越来越有二爷的风骨了。”

纪云栀赶忙虚心谦然道:“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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