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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好心人将孙叔从乱石下拖出来,又手脚麻利地将挡路的几块巨石搬走,勉强留出可供马车通行的路。

有人主动跑去陆家传消息,有人围在一旁议论着。细小的石子儿时不时滑落,这些人怕一会儿还要塌方,不敢逗留,匆匆离去。

纪云栀和月牙儿呆呆站在原地,脸色都很不好。好心的妇人提醒她们离开这儿,两个人没有反应,妇人也不再多说,牵着孩子离去。

月牙儿转过脸看向纪云栀,道:“姑娘,他们以为您在马车里摔下去了,这要给府上传消息呢。咱们得赶紧回去,别产生了生死大误会呀!”

月牙儿说着就要走。

纪云栀突然用力握住月牙儿的手腕。

“你让我想一想……”纪云栀声线发凉,且带着丝颤音。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之前纪云栀对这场赐婚震惊又茫然,理智告诉她这不是一门好亲事。可是以她万事向前看的性子也没打过退堂鼓,更何况圣上赐婚也不会给她拒绝的可能。

然而现在孙叔的尸体就躺在一旁。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仓促结束。

前几日孙叔还笑呵呵地说想吃店里的菊花饼。纪云栀答应这次去了庄子请他吃菊花饼……

如果……如果真的不是意外呢?几年来她几乎每个月都走这条路,虽然前几日大雨,可比今年雨水多的年头也有……

如果真的不是意外,那会不会有下一次的“意外”呢?

纪云栀站在萧瑟的秋风里,闻着鲜血的腥气,心里生出惧。

看上去花团锦簇无限风光的高嫁,实则内里各种不如意不说,还会有性命之虞?这简直就是一个富丽堂皇的万丈深渊。

纪云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许再发抖。

她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现在别人以为她摔死了,那她可不可以顺水推舟暂时不回陆家?圣上赐婚不可违,可死人没法拜堂。

她躲几日,待陆家给她办了葬礼,再悄悄告诉姨奶奶她仍安好,免得她伤心……

反正她的身份嫁二爷也是高攀,想来不管是二爷还是陆家得知她“死”了,都不会惋惜,反而会高兴!

如果一旦事情败露,她就假装自己真的摔下了悬崖,来不及回去!大不了砸伤自己的腿伪装证据!

她在很短的时间内想了这样的计划,越想心跳越快。她被自己的大胆惊到了。她压下慌乱,尽量理智分析这计划的纰漏之处。

纪云栀心里害怕,对这个计划有着强烈的不安,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这样做。

她想得太专心,一辆马车逐渐靠近也无所觉。

“这是谁家的姑娘站在这儿发愣,被吓傻了不成?”车帷挑起半截,露出一张俊朗少年的面庞。

纪云栀神经紧绷陷在深思里,这突然的发问吓了她一跳。她从思绪里回过神,匆匆望了一眼车内的人,拉着月牙儿转身就走。

“哈!我有这么骇人吗?”谢临有趣地笑了一声,“这儿刚死了人,我瞧着你们两个神色可疑,理应押回衙门问话才对!”

他语气轻松,没几分认真,倒是噙着打趣之意。

纪云栀脚步顿住,她可不能被送去官府。她不得不转过身,垂首解释:“路过瞧见这情景有些骇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便归家去了。”

“哦?是吗?年纪轻轻盯着个尸体看傻了?”

“允蘅。”马车内传来另一道男子略沉的声线,含着轻斥。

谢临脸上的嬉笑表情顿时一收。

纪云栀一瞬间僵住。这个熟悉的声音……

月牙儿反应比她快,一声“二爷?”已经脱口而出。

纪云栀脸上一白,轻拽了月牙儿一把,却已经迟了。

“咦?”谢临重新打量着起纪云栀主仆二人。

短短两个字就能将陆玹认出来,且这声“二爷”理应是陆府上的人才会喊出的称呼。

再看纪云栀一眼,谢临回头望向车内的另一人,惊奇问:“哥,这是我哪个妹妹?”

陆玹这才将目光移向窗外。

谢临为陆玹将车帷往上抬了抬,深褐的车帷下慢慢露出陆玹的脸。

纪云栀却没敢抬头。

陆玹审视的目光落过来,只看得见她半垂着眼睑的轮廓。些许熟悉的感觉慢慢拢成一个纤柔的旧影。

纪云栀低着头却知陆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心跳怦怦快跳了两声。她上次见陆玹还是四年前,一个姑娘家十二岁到十六岁最是容貌和身量发生变化的阶段,他应当认不出她吧?

“纪。”陆玹只唤了她的姓氏。

他已经将纪云栀认了出来,却一时想不起她的名讳。

陆玹搭在腿上的长指慢条斯理地轻叩了两下,开口:“允蘅,你下车乘马自归家。”

“啊?”谢临愣住。

什么意思?

他瞧着陆玹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转头重新望向车外的纪云栀,问:“真是我哪个妹妹?她谁啊?”

陆玹抬眼,漆邃的目光看向谢临:“我未过门的夫人。”

谢临张大了嘴,一时失语。他愣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立刻下了车,骑上马迅速走人。

纪云栀脑子里陷入短暂的空白。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撞见陆玹,且被他认了出来。如此,她刚刚那个荒唐又大胆的计划便不可能了。

可是她心里又含着丝侥幸。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意外撞见陆玹正看着她的目光,她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睫结束这突然的四目相对,缓了一息,才重新望向陆玹,认真道:“二爷理应与高门贵女婚配。”

她觉得陆玹定然也是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她小人物一个没有办法,兴许他也想断掉这门赐婚呢?

突然一滴雨坠落,落在纪云栀皙白的脸颊上。她太过紧张,浑然不觉。

秋日的雨,即使零星坠落的雨滴也带着寒气。

陆玹沉默了片刻,起身走下马车。

纪云栀看着陆玹一步步朝她走来,她莫名有一种想要后退的冲动。

陆玹停在她面前两步之遥,高大的身躯所带来的压迫感,让纪云栀后退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坠落的是你的马车?”陆玹问。

纪云栀垂着眼,轻轻点头。

陆玹心道原来如此。

他再开口,语气略沉:“青山,立刻去查滑坡坠车是不是意外。”

“是。”青山转身去办。

纪云栀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陆玹。他如此高,她不得不抬起下巴仰望着他。

震惊让她忘了注意自己是不是失态。

陆玹视线下移,落在纪云栀的指尖。橘色的袖口藏着她的一双纤纤素手,只露出一小截指尖,正在微微发抖。

“赐婚圣旨颁布之前,太后先寄给我一份名单。”陆玹顿了顿,“是我勾了你的名字。”

纪云栀眸子晃动怔然望着他,许久。

他这两句话,让纪云栀越来越懵。

第一滴雨滴坠落之后,其他雨珠跟着纷纷降落,细细碎碎,在纪云栀的云鬓间悄然染上一层水雾。

“砰”的一声响,小厮撑开了油纸伞,高举在陆玹的头顶。

他站在伞下,她站在雨里。

陆玹侧转过身,从小厮手中拿过伞。他朝着纪云栀迈出一步,将伞伸到她头顶。

两人之间仍旧保持着一步之遥,伸过去的伞为纪云栀挡了雨,细碎的雨珠逐渐落在陆玹的发丝与肩头之上。

她在伞下,他在雨里。

纪云栀眼睁睁看着雨水在陆玹的肩上逐渐洇开。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淋雨。纪云栀垂在身侧的手轻攥,小小地往前迈了半步。

陆玹执伞的手腕随着她的迈步后挪,伞盖拢住了两个人。

伞外的雨淅淅沥沥。

陆玹转身朝马车走去,纪云栀硬着头皮走在他身边。

裹着凉潮的秋风吹来,吹动陆玹的衣摆,轻轻碰触纪云栀的指尖。她下意识地屏息,悄悄将露出袖口的那一小截指尖完全缩回橘袖中。

纪云栀一手提裙一手扶着车壁,踏上马车,她忽地转过头问:“孙叔的尸身……”

“会安置。”

纪云栀眼神一黯,轻颔首,这才钻进马车里。陆玹将伞递给小厮,跟着踏进马车。

纪云栀拘谨地坐在陆玹的对面,垂落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裙摆。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抹雨泥。

陆玹瞥了一眼她紧缩的肩,问:“你本来要出城?还要去吗?”

纪云栀此时还哪有心思去庄子?她摇头:“不去了。”

“回府。”陆玹下令。

车夫扬鞭,马车的驶动,让纪云栀一阵恍惚,明明是走过无数次的回家路,却好像要走向完全陌生的未来,未来的不确定让她整颗心忐忑不安。

“纪云栀?”陆玹忽然开口。

“嗯?”纪云栀好似学堂上走神被夫子点了名。她清澈的眸子小心翼翼望过来,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陆玹什么都没再说,他倚靠着车壁,合上眼养神。

想起来了,叫纪云栀。

纪云栀轻轻眨眼,望着他。

秋风时不时吹起车帷一角,车外的日光随之一会儿落进来一会儿被挡在车外,陆玹棱角分明的五官陷入明灭之间,让她看不真切。

窗外雨雾渐浓,山色清濛。

·

苏氏知道儿子要闹他,称病不肯见。陆柯在门外闹了一会儿,一群嬷嬷丫鬟谁也不敢真的硬拦他,恐会磕碰了他。陆柯愣是闯了进去。

看着儿子红着脸大步走过来,苏氏皱着眉,重重叹了口气。

“到底是不是母亲做的?”陆柯冲到母亲面前,胸口气得剧烈起伏着。

瞧着陆柯这副模样,苏氏脸色顿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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