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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梅岭村的猎户岑家就热闹起来。

今天是岑家的哥儿岑宁出嫁的日子。

新妇成亲这天要抹粉涂脂,岑宁穿着嫁衣坐在桌子前,他大嫂正给他梳妆。

“我瞧着涂些口脂就行了,这粉抹上还没我们宁儿白呢。”

铜镜中的哥儿一头秀发乌黑,肤白如玉,一双眸子玉石般清透明亮,红色嫁衣衬着昳丽眉眼,更添几分神韵。

大嫂二嫂嘴里止不住地夸,沈氏握着岑宁的手,更是千般万般舍不得。

家里三个孩子,岑宁是最小的那个,也是唯一一个哥儿,是她当眼珠子养大的。上头两个小子皮实,会走路起就和他们爹上山追野鸡,怀第三胎的时候,她一心就想要个贴心的闺女或者哥儿。

岑宁是在大冬天出生的,屋外鹅毛大雪,屋里起了炭盆,裹在襁褓里小小一只,他两个哥哥生出来是猴子的话,他就是只元宵。

生得漂亮,性格还好,一点不娇气,家里不叫他做重活,但洗衣做饭女红样样都会。

到了年纪,媒婆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她和岑宁他爹看了那么多人家 ,没一家满意的,硬是把岑宁在家里留到了十七。

瞧沈氏握着幺儿的手,大嫂和二嫂对视一眼关上门出去了,留他们二人说体己话。

沈氏拉着岑宁坐到床边,掏出个钱袋塞到岑宁手里:“宁儿,这里头是十两银子,你揣好了,到了夫家也别委屈了自己。”

十两银子有些重量,岑宁一早起来双颊上的绯红就没退下去过,此时着急道:“阿娘,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这钱,你和阿爹不是给了我嫁妆了吗?”

“傻孩子。”沈氏道:“那嫁妆又不能换钱用,没有婆母,你去了夫家就要当家作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村子里娶哥儿的聘礼比娶姑娘的聘礼少,一般都是五两银子,聘礼少,嫁妆自然也不会多,普通人家就是两床被褥两件衣裳,疼哥儿的人家再给扯块布添妆。

陆云川给岑家的聘礼是按照给姑娘的标准来的,封了八两的聘金,还额外拎了酒和茶叶,并两只鸡。

岑家感念他的诚意,外加疼岑宁,嫁妆也准备得足。

被褥衣裳都是用了厚实的棉花和上好的料子做的,两匹布也是棉布,沈氏还额外给岑宁买了妆匣并一对银镯子,又找了村里的老木匠打了一口香樟木的箱子来抬嫁妆。

这样的嫁妆哪怕放到镇子上的普通人家也称得上丰厚,可沈氏还觉得不够,怕岑宁吃苦,又怕给多了让哥婿多心,所以只能偷着塞银子给岑宁。

“阿娘,家里为我花用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要这个钱。”岑宁坚持将银袋塞回了沈氏怀里。

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沈氏怎么会不知道岑宁的意思,这是怕两个嫂嫂知道了不高兴。

家里日子过得好,全靠着岑宁他爹和两个哥哥上山打猎,沈氏不是那计较的婆母,两个儿子打的猎物卖的银钱,她向来只收一半充公,剩下一半留给儿子儿媳攒家底,平时一大家子的吃喝也都是从公中出,放眼几个村子,没几个婆母能做到她这样的。

也正因如此,她给岑宁张罗嫁妆的时候,两个媳妇不但没说嘴还一人给岑宁做了双新鞋。

可嫁妆是嫁妆,另给十两银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普通人家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要是知道婆母给了这么多银钱给宁哥儿,两个媳妇面上可能没什么,但心里肯定不舒坦。

“那你少拿点,拿五两去傍身,哥婿家条件不那么好,过起日子来难哪,你是阿娘的心肝,阿娘总担心你去夫家会吃苦。”沈氏说着眼眶开始泛红。

“阿娘。”岑宁忍住鼻尖酸涩说:“这钱我不能要,我去了夫家你也别担心,爹看人总是不会错的,只要相、相公为人正直,清苦一点不算什么,我会和相公好好过日子的。”

沈氏听了眼眶更红了,其实沈氏一开始不同意这门亲事,那陆家二小子虽有田有新屋,但身上不见得能有几两银子,况且还和父亲后娘分了家,宁儿嫁过去事事都没有婆母帮衬。

但岑宁他爹和云溪村的村长媳妇是一族里的人,听村长媳妇说了陆家的那些事,觉得陆家二小子人品好,年纪不大却是个能扛事的。

两个人为此犹豫不决,干脆去问岑宁自己的意思。

岑宁模样长得好,虽然有阿爹和哥哥们护着,但长大后免不了被村里汉子们嘴上调戏,那些人来家里提亲,一旦被拒就恼羞成怒,在背后羞辱岑宁。

现在仗着副好模样挑三拣四的,总归是要给人当夫郎的,到时候进了门,身子给出去,谁还稀罕你?还不是要乖乖低头给汉子暖被窝生孩子吗?

说起屋里的事,一群人言语粗鄙,笑得也猥琐下流。

岑宁被气得躲在被窝里偷偷哭过好几次,所以听阿爹说起陆云川,他当即就点了头。

只要相公人品好,家里穷点算什么,总比嫁给那些花花肠子,进门后任人羞辱磋磨的好。

见岑宁自己都愿意嫁,沈氏也就松了口,罢了,她家宁儿的性子她清楚,只要哥婿是个会疼人靠得住的,日子苦点累点,但不愁过不好。

银子没给出去,沈氏拉着岑宁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都是嘱咐过千遍万遍的话,但当娘的,无论说了多少遍都还是不放心。

后来还是大嫂在外面隔着门说:“娘,宁儿,哥婿来迎亲啦!”

沈氏于是忙擦了眼泪,给岑宁盖上了红盖头。

锣鼓喧天,喜乐声混着人声,岑家门口挤满了人。

陆云川穿着红色衣裳走在前头,身型高大,脸庞轮廓分明,瞧着内敛又沉稳。

“哟,这宁哥儿的汉子长得可真俊啊,个儿怎么这样高?”

“怪不得岑家这次点了头,长得这样好,任哪个姑娘哥儿看了都迷糊。”

“可不止是长得好,我云溪村的二婶子说,宁哥儿这汉子可能干了,整日里闷着头干活的。”

“要我说岑家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这哥婿早早和爹娘分了家,把哥儿嫁进这样的人家,家里没有婆母,以后谁伺候月子,谁帮着照顾孩子?莫不是嫁出去了还要娘家往里贴补银钱和力气?”

“那是我们这样想,人老两口可不在乎,谁不知道他们两口子一贯偏心宁哥儿,一个哥儿而已,两口子也当个宝似的,看得比小子还重,真是稀罕。”

“我听阿姐你讲话阴阳怪气的,莫不是还记恨着你家大牛的事吧,依我说,要是当初大牛没翻墙想偷看宁哥儿,也不会被岑家两个小子打成那副模样丢出来。”

“放你娘的狗屁,是要我撕了你的嘴?我家大牛是醉了酒走错了屋子,谁让你在这乱放屁的!”

人群吵吵嚷嚷,陆云川站得笔挺,等着迎他的夫郎。

进了岑家院门,岑老大站在堂屋里,等陆云川走近了,瞧着他说:“当初我带你和你兄长回来避雪,没想到你还有再踏进我家院门的这一天。”

当初这小子进门前知道问一句家里有无待嫁的姑娘和哥儿,临走时又执意要留下柴火当谢礼,岑老大就觉得这小子知礼数。听了陆家那些事,他更觉得这小子是个踏实可靠的,如今把宁哥儿嫁给他,也算是放心了。

“梅岭村离你云溪村不远,我老了,但宁儿还有两个哥哥在,你千万要待他好。”

陆云川正了神色,对着老丈人郑重道:“岳父放心,我会好好对夫郎的。”

岑老大个是个粗汉子,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也不想像村里有些人家那样刁难哥婿,“嗯”了一声就示意两个儿子让哥婿进屋。

村里的习俗,新妇这天脚不沾地,得由相公从娘家背进花轿,再从花轿里背进新房。

陆云川迈进岑宁的屋子,屋外栽着棵梅树,四周吵闹,但他好像又回到那年冬天,大雪停了,那个哥儿站在满院积雪里,四周都是梅花的幽香。

再一抬头,屋里床上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端坐着的,是他就要过门的夫郎。

“去吧。”沈氏对陆云川说。

朝着岳母颔首,陆云川衣袖下的手紧了紧,走到夫郎身前蹲下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一股皂荚香味袭来 ,背部贴上来一具温软身躯,陆云川的肩背几乎是瞬间就紧绷起来,等到夫郎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轻轻环住他脖颈,陆云川更是连喉咙都发紧。

“愣着干什么,快上花轿呀。”旁边站着的二嫂笑道。

陆云川稳下心神,手臂使劲,稳稳当当地背起夫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出屋子和院门,在花轿前蹲下,又扶着夫郎在轿中坐好。

哥儿出嫁是件大喜事,岑家众人纵使是舍不得,但也都满面笑意地在家门口撒铜板散喜气,众人争抢着,一时间更加热闹。

在一片敲锣打鼓与欢笑声中,迎亲的队伍奏着喜乐往云溪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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