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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房间里,丫鬟和婆子们一一退下,身材高大的男人拿起秤杆将坐在红帐下的新娘盖头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哭的通红的双眼。

女子颜色清丽绝伦,让他神色有片刻缓和,但触及到她哭的通红的双眼,顿时冷了脸色。

他将秤杆丢到桌子上,神情隐隐有些不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床上的新娘还在流泪,哭的一噎一噎的。

红烛摇曳了半宿,赵瑞走过去道:“既然你不愿,这场婚事作罢。”

新娘宁轻云,本不是他这场婚礼的主人,他原本要娶的,是她的嫡姐宁明珠,但圣旨下来之后,宁明珠跑了。

宁丞相找不到人,就让宁轻云代替嫁过来,这事是征求过赵瑞的意见的,毕竟赵瑞是见过宁明珠的,他目前又是皇帝最器重的皇子,敢私下换人就成了欺君之罪。

他对换人没意见,毕竟皇上是想让他和丞相府联姻,增强他的朝中的地位,以此平衡三皇子势力。

且宁轻云不同于宁明珠美如烈酒、娇媚似阳,宁轻云美的像皎月,又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心中对换人是有些隐秘欢喜的。

但赵瑞也没想到,换过来的宁轻云也会如此不愿意。

他不是个强求之人,既然宁轻云不愿意,和离就是。

宁轻云不答话,只是默默流眼泪。

这让赵瑞神色更冷了,“你既然不愿意嫁过来,我提出和离,你为何还要哭泣。”

宁轻云哭的哽咽:“父亲……嗝……不让我……嗝……和离。”

赵瑞看着她哭的打嗝,心头的气莫名就消了:“此事你归结到我身上便是,就说我没看中你,所以要和离。”

宁轻云终于停下了眼泪,像兔子一样的眼睛看着赵瑞犹疑道:“真的?我父亲不会怪我吗?”

“我提出和离,你父亲应该不会怪你。”赵瑞道。

半响,宁轻云轻声说了句,“***,你是个好人。”

赵瑞能力出众,在一众皇子里最受皇帝器重,却又不受皇帝猜忌。

归根结底,是赵瑞的脸有疤,一道一指长的疤痕,从眼睛下方划过,使得他整张脸变得十分冷冽。

且他身材高大,像是一座沉寂的山脉,极具压迫感,神情冷峻之时,身上萧杀之气让人不敢靠近。

世人称他为煞神,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也是她嫡姐不愿意嫁的原因。

纵使皇帝对他有多器重,他没有荣登大位的可能,就使得很多贵女放弃。

“既是好人,你却也不愿嫁。”

赵瑞的脸与昏暗的烛影交叠,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宁轻云走到赵瑞面前跪下,“***,您是个好人,是轻云没福。轻云早已有互许终生、相约白头之人,***很好,只是我先遇见了他人。”

赵瑞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周身气压低了低,神色冷冽,“既如此,明日我便休书一封让你带回去。”

宁轻云凄然一笑,神色似悲讽似绝望,“***,轻云明日不能回去。”

“为何?”赵瑞手中酒杯一顿。

宁轻云眼泪如水,滴落在地上,化成一一片滩水渍,“若我明日回去,他恐怕难逃一死。”

“所以,我想请***再帮我一个忙。”

宁轻云给他磕了一个响头,“三日后回门,我想假死逃离京都。”

她凤冠霞帔的妆容未卸,俯跪的背影却那样坚定,赵瑞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暗了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那个男人那样好?值得你放弃一切跟他走。”

“值得的。”

宁轻云抬起头嫣然一笑,娇而不艳,纯而不媚,让赵瑞看的有些失神。

在宁家,父亲眼里只有嫡姐,她不过是待价而沽的货物,生来要为嫡姐让路,要为嫡姐背锅,嫡姐有的,她不能有,嫡姐没有的,她也不配有。

她一生里,没几次快乐,但她遇到了最好的良人,那人没有金银财宝,却愿意抄书写字为她买上一朵绢花,他没有与她私相授受,也不曾让她接济,他家中虽然只有***,却从来没有让***省吃俭用的为他科举凑路费。

他为人正直,也很守礼,总说等自己金榜题名,就去丞相府提亲,哪怕她父亲不同意,他也会想办法征求宁丞相同意。

他答应她,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将她娶回来,让世人皆知她是他的正妻。

她虽然自小缺爱,却并不傻,如果不是他将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她也不会因此动了心。

“***,假死是我唯一的出路,我父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他娶我,这一次我替嫡姐嫁入王府,也是因为父亲用他来要挟我,若我反抗,他性命难保。

而我想要瞒过父亲假死,唯有您能帮我。”

世人皆知宁丞相是个好官,他为人清廉,为百姓谋福,是皇帝的心腹,是南朝栋梁之才,只有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假象。

死在宁岂严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

赵瑞他转动着酒杯,声音略有些冷,“我为什么要帮你?”

宁轻云微怔,赵瑞能够和离,已经是他大发慈悲了,自己还要他帮她假死,实在是得寸进尺。

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宁轻云跪在地上半响未说话,赵瑞有些心烦气躁:“算了,你起来吧,这一回我帮你,但你记着,若是决定假死了,以后便不要再来找我。”

宁轻云喜出望外,“是,多谢***。”

赵瑞揉了揉额头,起身向外走去。

“***,请等等。”宁轻云叫住他。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递给他,“这块平安玉,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东西,也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虽然不贵重,却是我目前唯一能够拿的出手的东西,还请***收下。”

赵瑞看着那白玉,像是她肤如凝脂的脸,面上一片温润细腻,私下却是最坚硬不过。

赵瑞走出新房,外面的丫鬟顿时惊愕不已,这……这可是新婚之夜啊。

可即便如此,却也无人敢拦他。

侍卫寻舟刚忙跟了上去,讪笑着问:“主子,您……”

赵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寻舟便不敢说话了。

到了书房,赵瑞将玉佩放进一个盒子中,递给寻舟,“把它放进暗格。”

寻舟一惊,那玉佩有什么秘密需要放进暗格,正要接过,却又听到自家主子淡淡道:“明日把苍老找过来。”

寻舟仔细看了看自家主子,主子莫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居然要苍神医来看?

***

一连两天,宁轻云都没再见到赵瑞,但第二***就把假死的丹药送了过来。

瑞王府的丫鬟们都不错,哪怕赵瑞一连两天都没有来过她这里,这些丫鬟都没有丝毫懈怠她。

回门这一日,赵瑞没有陪同她去,只给了她一封和离书。

她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轻松,瑞王已经帮她很多了,剩下的路她得自己走。

到了丞相府,宁丞相早就在门口等待了,一看到只有宁轻云回来,顿时脸就黑了。

“瑞王没和你回来?”

宁轻云垂下眼眸,“瑞王本就对我无意。”

宁丞相冷哼了声,甩手便先进了府中,丝毫不顾忌宁轻云现在还是瑞王妃。

宁轻云紧跟其后,一同进了书房。

到了书房,宁轻云就跪了下来,“父亲,您要我嫁入瑞王府,我嫁了,只求您放过他吧。”

宁丞相面无表情背对着她,“那人我已放他回老家,你已嫁入瑞王府,就要守好规矩,要是你私通外男的事传入瑞王耳中,你可知皇上会如何怪罪我们丞相府?”

宁轻云眼前一黑,只觉得一座大石压在她的心头,重的她全身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她不敢问,也许,也许父亲真的放他回去了呢。

一定是的,他已经是举子,父亲不会像以往那样毁尸灭迹。

她垂着双眸,余光却看向了最里边的那书架。

回了后院,奶娘看出她神色不对,拉着她坐下,“怎么了,可是瑞王给你受了委屈。”

宁轻云摇了摇头,从口袋中拿出一些银子递给她,“奶娘,你帮我找个人,去码头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十七八岁、书生打扮的男子回逸洲,最好帮我问清楚,他是不是叫周晟。”

奶娘不知道她的事,只觉得她面色苍白,看起来很是萎靡,便心疼的答应了。

奶娘走后,一个丫鬟走了进来,“二小姐,大公子请您去梧松院一趟。”

宁轻云似回过神,动作有些缓慢,有些心不在焉,“好,我这就去。”

梧松院里,大公子宁明宇一身华衣锦服坐在凉亭边上,面前是刚煮好的茶水,用的上等的茶叶,远远就能闻见它的清香。

“二妹妹,许久未见你,如今出落的如此貌美了。”

宁明宇十分客气,倒是让宁轻云觉得好笑。

宁明宇是丞相府唯一的公子,与宁明珠是同胞兄妹,二人关系甚好,当然和她宁轻云关系就不冷不淡了。

宁明宇对她,从来都是要么避而不见,要么见了不理会,哪里会这般客气。

还不是为了他同胞妹妹道歉罢了。

“我想,二妹妹也猜到我的用意,明珠任性,不愿嫁与瑞王就擅自逃跑,此事确实是明珠不对,但瑞王于你而言,却未尝不是一桩好婚事。”

宁明宇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笑意不达眼底,语气不容置疑。

宁轻云未动,只讽刺道:“好婚事?当真是桩好婚事,那么好,怎么宁明珠不嫁?”

宁明宇皱了皱眉,眼底略有不屑,“二妹妹,你是庶出。”

庶出嫁给皇子当正妃,她已占了天大的便宜。

如果不是他们家以后要和瑞王一起共事,他根本不会过来为宁明珠道歉。

他甚至觉得,宁轻云如果识相点,就应该感激宁明珠。

瑞王虽不是继承人选,可他能力出众,简在帝心,以后封地不会少,整个京都多少贵女想要嫁给他,宁轻云还敢不满意?

“庶出,呵。”宁轻云苦笑。

就因为庶出,她这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就因为庶出,她就要跟在嫡姐身后,捡她不要的。

她宁愿生在平常百姓家,也不想生在这丞相府。

宁轻云站起身来,神情微冷,“大哥不必再说,我既嫁入瑞王府,自会当好这瑞王妃,只盼将来嫡姐回归,别又想要回这王妃之位。”

宁明宇听了这话,轻蔑道:“放心,明珠的婚事,我们已有安排。”

宁轻云转身离开,她不想关注宁明珠的婚事,她好与坏,都与她没关系。

只要周晟活的好好的,她愿意放下一切芥蒂,给宁明珠上香都行。

奶娘托人打听,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打听到的。

宁轻云心神不安宁,在窗边踌躇许久。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远处的紫荆花在雨中盛开,她仿佛回到了那年与他初遇。

那一年,她陪嫡姐去白云寺上香,回去的路上马车坏了,嫡姐拉着她去***,两人各走一边,说比谁采的花好看,郊外的紫荆花开的正旺,她刚采完,回去便发现车队已经走了。

春天的天时常变化,不一会儿,大雨滂沱而下,她独自一人躲在破旧的房屋下,被雨淋的狼狈不堪,她在漫天大雨里崩溃大哭,委屈和难过占据了整个脑海。

有个赶考的书生撑着伞走了过来,同样被雨水淋的狼狈,他却笑着说,今年的雨水足够,北方的收成想必会好上许多。

她那时还小,有个人在旁边絮絮叨叨,她的哭声就渐渐消散了,甚至还大胆的问了他好多问题。

明明那么没有常识的问题,他却不曾嘲笑她,还细心的给她讲了很多关于平常百姓的事。

那一天,她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这么开心的笑。

哪怕因为回来晚了,被父亲关了禁闭,她依旧很开心。

忽然,她看到一朵紫荆花被渐大的雨水砸在地上,心里忽的慌乱起来。

她必须要去父亲的书房暗道看看,她等不了奶***消息了。

父亲的书房里有个密室,密室底下有很多牢笼,牢笼里关押的大都数都是得罪过他的人。

这个秘密,哪怕是宁家兄妹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她五岁时无意闯入,恐怕她也不会想到,表面上一脸正直的宁丞相,私下却残杀了那么多人。

这么多年,她进去的次数虽少,却见识过很多死人。

但凡得罪了宁岂严的人,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然后她就会在密室里看到,那些***多数无权无势,宁岂严抓他们,只是因为心里有***他人的病。

宁轻云想过搜集宁岂严的证据,可是太难了,宁岂严做的收尾太完美,无人信她,也无人帮她。

她急步走到书房门口,整理了一下衣物,平缓了呼吸,侍卫将她挡在门外,过了一会儿,通报的侍卫让她进去。

她进入书房,便见到宁岂严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衣站在窗户边翻看着史书。

宁轻云低头行礼,可行到一半,她就看见宁岂严鞋子上那淡淡的血迹。

她在脑海中反复思索,却仍然没有想出最近得罪他的人,身体顿时就僵硬。

“找我什么事?”

宁轻云脑袋一片混乱,想也不想的开口,“大哥叫您过去一趟。”

她明知道这个借口太烂,太容易被戳穿,可此刻,她却根本想不起别的借口来。

宁岂严眉头微蹙,“你刚从宇儿那回来?”

“是。”宁轻云急忙回补,“我想来父亲这借本书看,顺便帮大哥传话。”

宁岂严犹疑,但还是严肃道:“书房里的书不外借,你先出去吧,我过会去宇儿那里。”

宁轻云行了一礼道,“是,父亲。”

宁轻云退了出去,她知道,宁岂严怀疑了。

书房平时有人把守,但后面却有一个小洞,那洞用石头挡着,平常看不出来,但只要把石头拿出来,不大不小刚好能容她进去。

她见宁岂严走了,便从那钻了进去。

熟练的转动书架上的花瓶,暗房打开,她身形很快消失在书房之中。

她一路往下跑,心中越是慌,就跑的越快,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整个人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半响,她站起来身来,头不知道磕到了哪里,血流了满面,整个人都有些晕眩。

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便见到了那些牢笼,每一个牢笼里都有一具枯萎的干尸,她一开始还会害怕,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直到走到最里面,看到那架子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时,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纵使他被打的血肉模糊,手脚全断,她也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她的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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