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一朝下神坛
01
“通报批评,高二文科十六班尹朝朝同学上课期间写小说、偷吃零食,违反课堂纪律。鉴于其年级模范生的特殊身份,此番违纪极易带坏学习风气,影响恶劣。经学校研究决定,给予尹朝朝同学扣四学分,所在班级扣二分并取消本学期流动红旗评选资格的处分。望广大同学引以为戒。莫里一中,政教处,20××年9月10日。”
新学期开学不久,校园广播在晨读课上乍响。
文科教学楼内,琅琅读书声骤变成一场热火朝天的八卦大会。
八卦的对象正是广播中被处分的那位,文科第一名的学神大佬——尹朝朝同学。
一周前的开学典礼上,她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致辞,更一举斩获学校设立的三项奖学金,风头无二。
一周后的同一时刻,她竟“跌落神坛”,成了新学期通报批评第一人。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学神的自甘***,还是另有隐情?
对此,高二年级众说纷纭。
文科十六班内。
巨大而热烈的声浪尤为汹涌,六十多名吃瓜群众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房盖掀起来。
反观一墙之隔的走廊,却是另一番光景。
低气压笼罩之地,宛若龙潭虎穴。
此刻,作为“通报批评”当事人的尹朝朝正靠墙罚站,承受着班主任“火山喷发”般的声波攻击。
班主任名叫刘仲,三十岁出头,一肤色偏黑的瘦高男青年,一***眸瞩目且骇人。
“尹朝朝,我可真是小瞧你了。”刘仲拍着胸脯顺气,一脸质疑地问,“那写小说能当饭吃吗?能保证你两年以后顺顺当当考上全国排名前二十的名校吗?”
尹朝朝无辜地眨了眨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心底却叛逆地反驳: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她觍着脸,将声音放得低低的,酝酿许久的泪珠适时地从眼角缓缓滑下,顺着脸颊滑进清晰的锁骨里。
她看准时机抬起头,一双泛红的眼楚楚可怜地望着刘仲:“老师,我知道错了。”
“这会儿工夫知道错了啊,你早干什么去了。”刘仲扶额神伤。
他带的文科十六班是全校有名的吊车尾,学渣云集,学风不振。可就是这样一个鸡窝,飞出了尹朝朝这只金凤凰,六大科目清一色出类拔萃,次次作弊器稳坐文科第一宝座。他向来器重她,却不承想一个暑假过去,竟也沾上浮躁之气!
刘仲越想越气,偏偏班上那六十多人又不消停。
他忍无可忍,猛地推开教室门,吼道:“都瞎叫唤什么!我是发现了,我一会儿不在班里,你们就不消停,这开学都升高二了,还有没有点紧迫感……姜周易呢?他这个班长是干什么吃的,不会维持班级秩序啊?”
底下有个男生回复:“姜老大他……还没来……”
尹朝朝眸光凶狠地瞪过去,嗫嚅了一声:“猪队友。”
见刘仲朝她扔来眼刀,她又瞬间摆正立场:“姜周易实在太过分了,老师,您得好好管管他。”
刘仲冷哼一声,尹朝朝自讨没趣地别开脸。
这时走廊深处走来的一道瘦高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揉了揉眼,随着距离拉近,她的表情逐渐扭曲起来:“老……老师,姜周易来了。”
说着,她挤出个笑容来。
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九月酷暑未消,走廊里热空气涌动,灰尘浮动在暖***的光影中。
姗姗来迟的少年,身形修长挺拔,纯白长T恤配浅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纤尘不染,一身的休闲风。
他的袖口挽起,一只手里拎着一个米白色的书包,看上去瘪瘪的,没装什么东西。
似乎是没怎么睡醒,他总是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尾,走路有些慢,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慵懒随性的美感。
除了……那一头乱蓬蓬的色彩绚丽的宛如野鸡毛的不羁秀发。
难不成染发***真没洗掉?
尹朝朝心虚地抬手挡脸,嫌一只手捂得不严实,两手拄着脑门,竖起一道圆弧状门帘。
姜周易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底发笑。
待走近时,他故意咳嗽一声,而后才声音爽朗地对刘仲道:“老师早上好。”
“老师不好!”刘仲开门见山地训斥,“姜周易你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开学没几天,爱迟到的***病又犯了,你也太不把老师放眼里了吧?”
刘仲顿了一下,视线锁定在对方发色张扬的头顶上:“迟到的事先不说,你给我解释解释,你这一脑袋绚丽的鸡窝在哪儿弄的?吃错药了吗?”
“老师,这事说来话长了。”姜周易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说话时瞥了一眼不知何时躲到刘仲身后的尹朝朝。
对方小动作不断,他面无表情地观望。
只见戏精少女尹朝朝同学先是比了一个自戕的动作,表情痛苦异常。
接着,她又晃了晃食指,做口型说“NO”,神情极度严肃。
最后,煞有介事地在口袋里翻来翻去。
就在姜周易纳闷时,对方两只手呈比心状展露出来,冲他莞尔一笑。
微笑时一双眼呈好看的月牙状,像只前来请罪的小狐狸。
见他没反应,改成双手合十,朝他拜了又拜。
至于表情嘛,诚恳又歉疚,确实是村口托尼老师理发失败时的样子。
姜周易似乎是被取悦到了,一下子分了神,又好像是有意为之道:“老师,是这样的。昨儿我去给一家发廊修电路,家里那只小花猫也去了。都怪她贪玩爱爬高,打翻了人家装染膏的桶,我没防备,染膏兜头泼下来,溅我一身。”
他扯了扯衣服领口,神情真挚得不得了:“不信您瞧,这脖子上还有没洗掉的印儿呢。”
闻言,刘仲的白眼翻到了天际。
他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嗓子在破音边缘试探:“姜周易,你是要气死我还是怎样啊!编瞎话都没有你这么编的,你满大街给我找找,有会染发的猫吗?有吗?”
“别人家的我不知道。”姜周易淡然地说。
他瞥了尹朝朝一眼,波澜不惊的眼底漾出一丝坏笑来:“我家的猫,还真会。”
一句话,换来刘仲的一道圣旨——滚去室外,做五百个蛙跳。
尹朝朝忍不住投去同情的目光,却冷不防和对方视线相接。
那是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眸子,内双,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着,三分***七分媚,天生盛满笑意。
尹朝朝却敏锐地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晨读课过后有半个小时的早自习要上,刘仲“降下圣旨”后便回了办公室。
空旷的走廊上只剩尹朝朝和姜周易两人。
气氛尴尬得快要使人窒息。
尹朝朝试图打破僵局:“那个……”
“蠢猫,你挡路了。”两人面对面站着,姜周易居高临下地说,神情烦躁。
尹朝朝急忙退到一旁,主动让路:“您先请。”却在姜周易抬腿要走时,不怕死地拽住他衣角。
“有事?”姜周易拧眉,不解地问。
下一秒,只见对方仰起脸,两只白白净净的小手举到双颊两侧,张开又攥拳,***的唇瓣一张一合。
“喵呜!”少女笑得温顺。
他一愣,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对方一个闪身进了教室,溜得比蝌蚪还快。
“卖萌无效。”
他迟缓地回应了一句。
语气有点凶,却又藏了一丝温柔,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02
蛙跳五百个不是小数目。
姜周易回到班上时,像是淋了一场大雨,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班级常年封闭的后门正对着他的位置——八组九号。
单桌、靠窗、背后摆着空调,盛夏有凉风,冬日有暖流,位置得天独厚。
离自己的座位仅差一步之遥时,过道里有人朝他伸手,毕恭毕敬地递出一瓶矿泉水。
姜周易垂眸看去,前桌尹朝朝仰着脸,一脸谄媚:“姜周易,你渴不渴啊,喝点水。”
他径直掠过,权当没看见。
落座以后,剧烈运动后的困意席卷上来,他正想趴桌子上小憩,前桌那位戏精忽然卷土重来。
尹朝朝把矿泉水瓶轻轻地搁在桌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姜周易,我替您拧开了哟,运动以后要补充点水分才行呀。”
几乎同时——
“啪嗒!”
一张卷子拍到她脸上。
尹朝朝屏住呼吸,不安分地支起耳朵,听姜周易压着嗓子说:“滚!”
小心翼翼地把卷子从脸上移开,尹朝朝不情不愿地转回身,忧伤的小眼神里写满困惑。
姜家大佬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怎么办?
讨好姜周易的契机来得很快。
是第一节语文课上,刘仲踩着上课铃进教室,像往常一样抽查学生课文背诵情况。
背诵的课文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并序》。
上周五刚系统地讲完,篇幅不多,背诵起来朗朗上口,没什么难度。
刘仲顺手叫起第一排的一个女生:“从你开始,间隔一个人往后顺延,每人站起来背诵一段。”
女生点头,背诵得十分顺溜。后面陆续站起来的几个人,也都没卡壳。
刘仲心满意足地点头:“背得都不错,还差最后一段轮到谁………”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视线落到半掩在尹朝朝身后那道明目张胆地睡着大觉的身影上。
他的脸色骤然严峻,声音近乎咆哮:“姜周易!睡上瘾了是不是,你给我站起来!”
正襟危坐的尹朝朝脊背一下子垮了,心一抽,完了,没给姜家大佬掩住。
身后传来一阵悠长的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
姜周易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少年干净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被扰醒的不悦与戾气,眼神茫然却毫不吝啬笑意:“到。”
“《归去来兮辞·并序》最后一段,背诵!”刘仲拿戒尺敲了敲讲台,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刘仲话音未落,尹朝朝早已将身子向后倾靠到椅背上。
她将手里的语文书竖起来,尽可能地往身后大佬那边推,以便他能看清。
姜周易挠了挠后脑勺,低头瞥见一句,“背”道:“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遑遑欲何之?”再换个站姿,又瞥见一行,“背”道,“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停!”刘仲打断他,尖锐的话锋直指尹朝朝,“前桌那个别挡了,提醒得这么明显,当谁傻呢?你再帮他,信不信我罚你背一百遍!”
“信,我信。”尹朝朝悻悻地笑,回头深深地看了姜周易一眼,愧疚地嗫嚅,“姜周易,我只能帮到这儿了。”
姜周易轻轻地“哦”了一声。
转回身去的尹朝朝不曾注意到身后少年眼底笑意渐浓。
刘仲说:“背一遍第一段给我听听。”
没了帮手掩护,底子完全暴露,姜周易诚实地摇头:“老师,我不会背。”
刘仲险些心梗,指着姜周易的手不停地颤抖:“你给我出去,到门口站着,课文罚抄五十遍,明早交给我!”
就在此时,刘仲头顶的一根灯管突然“嘭”的一声熄灭了。
所有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尖叫起来。
刘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但他迅速镇定下来:“吵什么吵,没见过世面。”他试图通过室内对讲机联系设备维修室,但那头久久没人应答。
这时,有人嘟囔一句:“这得上哪儿找人修呀。”
底下同学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不约而同地看向姜周易。
姜家大佬那双手可谓神奇,能令一切家用电器起死回生,修灯管的话,想必也是轻而易举吧。
察觉到众人投来的求助目光,姜周易大方自荐:“老师,让我试试吧。”
刘仲担忧道:“你?”
后面“能行吗”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底下六十多个人齐刷刷地点头:“行。”
学渣少年姜周易自此进入到自己的主场。
班级后排的角落竖着一架木梯,当初开学大扫除时向器材室借来擦高处的窗户,还没归还,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姜周易没有多言,径直回到座位,将立在桌脚的工具箱取来。
前桌尹朝朝仰着脸,雀跃地问他:“姜周易,我能帮什么忙?”
“用不着”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但看见尹朝朝兴奋的小模样,他却有点不忍心拒绝,于是安排个差事:“待会儿扶梯子,给我递工具。万用表和数字电笔能找到吧?”
尹朝朝迅速将对应工具指出来:“在您身边耳濡目染,工具什么的我都记得清楚。”
姜周易欣慰地点头:“还算有点用处。”
两人各就各位。
班级掌控开关的那个同学早早地将电源切断,这是维修时的常识,姜周易一个眼神,对方就知道配合,想来十六班虽然成绩不尽如人意,但胜在团结默契。
尹朝朝扶着梯子,仰着脑袋张望梯子上的人。
少年俊俏的脸上丝毫不见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懒散,取而代之的是认真又专注的神情。
只见他利落地挽起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老练地***控着手里的螺丝刀,将有故障的灯管拆下来,接着将相邻的一根正常工作的灯管安上去,喊底下的同学:“开一下灯。”
开关打开的一瞬间,头顶的灯管重新投下光亮。
姜周易由此观之,线路不存在故障,只是灯管的问题。
他心中有数地从梯子上下来,见底下一众人纷纷露出黑人问号脸,解释道:“这种情况下,是灯管自身的问题。刚刚灯管两端闪烁红光,说明启辉器短路,灯管无***常启动,只需重新更换一根就行。”
他转头对刘仲说:“老师,要不我现在回店里一趟取根灯管?”他继而保证,“十分钟以内,我一定回来。”
这话换作别的男生说,刘仲肯定会质疑一句“谁知道你会不会借机翘课”,但在过去一年的相处过程中,他渐渐地发现,姜周易这孩子不一样,虽然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在办正事上从来不含糊,有一说一,倒是信得过。
刘仲象征性地看了一眼腕表:“行,速去速回。”
姜周易笑得明朗:“遵命。”走廊过堂风汹涌,他走出班级时像往常一样细心,轻手轻脚地带上门。
身后的刘仲注意到这一细节,内心有所触动,恨铁不成钢地嘀咕了一句:“挺好的一个男孩,怎么就不知道学习呢?”
03
新的灯管换上以后,灯果然重新亮了起来。
底下掌声雷动,大家纷纷叫好。
刘仲虽然有所钦佩,但碍于脸面别扭道:“姜周易,你的心思要是有一半用到学习上,成绩早都提上去了。”
“我知道您这是变着法子夸我。”姜周易笑了笑,“不过,一心不可二用。”
刘仲懒得跟他调侃,言归正传道:“灯管什么的,不能让你白从自家店里拿,该多少钱多少钱,班费给你报销。”
“报销就算啦。”姜周易话锋一转,凑近刘仲,“老师,您大恩大德,把那五十遍课文罚抄取消了吧。”
“这个不行。”刘仲拒绝得干脆。
姜周易倒也不失落,马上提另一个请求:“老师,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看了天气预报未来三天都是高温炙烤,咱班人多风扇少,一到下午都热得昏昏欲睡,班费就给大家买雪糕吧。”说到这儿,姜周易停顿一下,起高调地问了一嗓子,“是不是啊,孩儿们?”
“是啊,是啊!”底下六十多个小脑瓜齐刷刷地点头,高呼,“班长大人万岁。”
其中,数尹朝朝点头点得最厉害,晃荡到最后有点晕乎乎的。
等她定了定神,发现同桌男生傻笑着奋笔疾书,她戳了戳对方肩膀:“曲乾,你干吗呢?”
曲乾黝黑的小方脸上写满真挚:“记录姜老大的英雄事迹。”
忘了介绍,这位曲乾同志是继尹朝朝之后,姜周易座下的第二大狗腿子。
与此同时,他还是莫里一中富二代学生群体中的一股清流。
为什么说是清流呢?在一众家中经营房地产生意、百货商场、美容院的富二代里面,这一位家里是开辣条加工厂的,却总因为黑如炭的肤色被人误以为家里加工的是酱油。
一番记录完毕,曲乾眉飞色舞地抬头,两眼散发着一种名叫崇拜的光:“朝朝,你觉不觉得,姜老大刚才那句孩儿们特别酷,就像……”
“像揭竿而起的孙悟空!”尹朝朝跟着崇拜。姜周易这个人,除了那张好看的脸外,其实有很多闪光点:尊敬师长,爱护同学,时刻保持班长大人风范,还有一技之长,除了学习不好……
嗯,只有学习不好,别的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但是很快,尹朝朝就想收回这些赞美的话。
由于翌日学校要举行学科竞赛,要提前布置场地,所以这天只上半天课。
午休铃响,姜周易一声令下:“放学。”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往走廊冲,人声鼎沸。
尹朝朝也想走,但还没等她走到门口,便有人抢先一步将她拦下。
瘦高的少年冷着一张脸,一侧胳膊拄着门框,不说话,也不挪地方。
她讪讪地笑:“姜周易,放学了,您老不走啊。”
“嗯,不走。”姜周易开门见山,“找你算账。”
尹朝朝脑袋轰隆一下,知道对方记起头发的事情来,急中生智地喊了一声:“刘仲来了!”
班级后门锁着,尹朝朝吼完一句,扭头就往窗户边跑。
身后,少年的声音悠悠响起:“你跳吧,这是二楼,运气好的话,不会骨折。”
“不了,我还是不跳了。”尹朝朝一个猛子蹿到窗台上,又蔫巴巴地跳了下来。
高一升高二,他们班从一楼搬到了二楼。
她一时慌不择路,竟然忘了。
尹朝朝在心底默念了三遍“阿弥陀佛”,硬着头皮又转悠到姜周易身边去。
她可怜兮兮地仰起脸:“周周,我错了。”
“你叫我什么?”姜周易忽然笑了,笑得耐人寻味。
他们相识十几年,尹朝朝喊他周周的次数少之又少,平日里大多直呼其名,偶尔有狗腿子的时候,跟着曲乾喊姜老大、大佬。只有犯错心虚的时候,才一口一个周周,叫得比蜜甜。
“周周,好周周,帅周周,宇宙无敌美周周。”尹朝朝拽起他的衣角摇啊摇,极力讨好,“我也不知道那***有可能洗不掉啊,如果我早知道,打死我都不敢用到你头上。”
不敢?这天底下还有你尹朝朝不敢的事?
姜周易毫不心软:“说别的没用,刘仲让我明天上课前染回黑色。”
“染,染不回来了,”尹朝朝越往后说声音越小,“您这头发颜色没掉,直接上黑色染膏或许会花掉。必须要褪色,可您发丝太软,褪完再染,很伤发质的。”
“所以呢?”两叶剑眉微微挑起,姜周易气定神闲地问,“该怎么办?”
空荡荡的走廊里响着回音,惊飞窗玻璃上趴着的几只瓢虫。
半晌,他面前那张困惑得快要皱成一团的脸忽然明媚起来,乌黑的瞳仁里光芒辉映。
“要不然推了吧?
“就像小时候一样,剪个寸头好吗?
“毕竟啊,你剪寸头最好看了。”
04
“所以,姜老大真的去剪寸头了?”
“好像是。”
“完了,完了,他老人家会不会把我家小发廊给炸了!”
春川报刊亭内,尹朝朝嗍完半截棒冰,抬手摁住好闺蜜卷毛的蓬蓬发顶:“你冷静一点。”
卷毛大名林云卷,一头自然卷的追星少女,家里经营一间小发廊,在赫尔苏街这一带有口皆碑,自封为莫里一中时尚教主,却一直走在翻车的路上。
给姜周易染发这件事,主意是尹朝朝定的,理发布和一次性染发***是林云卷从小发廊拿来的。
论罪过,两人不相上下。
林云卷心虚地抓后脑勺:“朝朝你要保护我,好歹你有青梅身份加持,姜老大不会真生气的。”
正晌午,报刊亭零星地有学生光顾。
尹朝朝和林云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期间还卖了几本言情小刊。
尹朝朝自打初中开始就在这儿***,店主春川爷爷是赫尔苏街这一带德高望重的老人,一个慈眉善目、留着白胡子的小老头,她赚零花钱的同时还能有***看,两全其美的好差事。
她把钱叠得四四方方塞进抽屉里,大义凛然地对林云卷说:“放心,他要是来寻仇,我舍命保你。”
“嘎吱”一声,报刊亭逼仄的侧门忽然被人推开。
尹朝朝心头一紧,她几乎是本能反应,一下子钻进书摊横板下方的空隙中。
林云卷:“……”说好的舍命保我呢?
尹朝朝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听见一道温柔熟悉的男声——“姐,是我。”
她又灰头土脸地爬出来。
推门进来的人校服整洁,鼻梁上架着一副黑金透视,长身鹤立,手里端着碗香气腾腾的馄饨。
“姐,你午饭还没吃吧,我刚刚煮了碗馄饨。”
看清来人后,尹朝朝叉着腰,摆出长姐姿态:“何文昱小朋友,你下次进门之前,能不能出点声啊,吓死我了。”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嘟囔了一句,“吓得我以为姜周易来了。”
“我知道了。”何文昱无措地眨眼,笑容含蓄。
“朝朝,你别对他这么凶。”林云卷朝何文昱伸手,一副“我给你做主”的模样,“文子,到姐姐这儿来。”
尹朝朝拍开她的手:“别逗我弟,待会儿他脸又该红了。”
何文昱是尹朝朝小姨的儿子,只比尹朝朝小一个月,一个温润如玉的双鱼男。两人同届都学文科,一个在十六班,一个在十七班。和尹朝朝一样,他也遗传了何氏家族的高智商。
只是人无完人,就像尹朝朝是个体育废材,何文昱是重度易害羞体质,金口难开。
然而,再难开的金口,也有例外的时候。
报刊亭正对一中门口,目睹刘仲的车子驶出校门,何文昱忽然开口:“姐,我刚刚放学值日的时候,看见你们班主任正和尹老师谈话呢。”
尹朝朝馄饨吃得正香,说话不过脑子:“谈话就谈话呗,关我什么事。尹老师,哪个尹老师啊?”
结果话一出口,脑海里烟花炸开,她一蹦三尺高,手里的勺子都惊掉了。
“尹老师?尹瀚生?我爸?”
“没错。”
“啊!”尹朝朝抱头哭号。
父亲尹瀚生是莫里一中的体育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老顽固,平日里对学生出了名的严苛。
到了她这儿,更是铁面无情。
尹朝朝一闭眼就能脑补出自家父亲大人震怒的模样,整个人像是上了发条似的来回踱步:“完了完了,你们说刘仲会不会告诉老尹同志,我上课写小说的事儿啊?那我岂不是废了?眼下肯定不能回家,要不然我在这儿待到天黑吧!等老尹同志睡着我再回去,你们觉得呢?”
林云卷和何文昱一对视,两人异口同声道:“行是行,那姜老大一会儿找来怎么办?”
胸口仿佛中了一箭,尹朝朝颓然地跌坐到了地上,梳得高高的马尾辫心有灵犀地耷拉下来。
最终还是何文昱提议:“要不然去我家馄饨铺子坐会儿吧。”
他家馄饨铺子就在报刊亭对面,间隔不到五米,母亲何应兰约了几个小姐妹去美容院,店门虽开着,但明天才恢复营业。
尹朝朝眼前一亮,脚底抹油似的一个闪身冲了过去。
这一躲,就是一下午。
直到暮色四合,赫尔苏街上的商铺相继关门,她拍桌而起:“不躲了,回家。”
已经睡醒一觉的林云卷欣慰地拍手:“在漫长的心理建设后,你终于决定坦然面对了。”
“那是自然。”尹朝朝扬了扬下巴,扭头看向邻桌睡眼惺忪的何文昱,谄媚一笑,“好文子,你再去给姐姐煮碗馄饨,要三鲜馅的,我打包给老尹同志。”
05
尹朝朝拎着馄饨以每分钟五十米的速度狂奔回家。
进门前,她还特意对着楼道里的消防栓上的镜子,练了练困恹恹的表情。
父亲尹瀚生还没睡下,坐在沙发上翻报纸。
尹朝朝垂下眼皮,从客厅到厨房几步路的距离,打了两个哈欠。
打完第一个哈欠后,她说:“爸,我让文子打包了一碗馄饨,三鲜馅,您的最爱,趁热吃啊。”
打完第二个哈欠后,她又道:“中午放学后,我就去报刊亭帮忙了,一直打包***到现在,手都酸得一抽一抽的,我先睡了啊。”
完事,她回过头,见尹瀚生没有半点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加快脚步朝自个儿房间走。
“站住!”
身后尹瀚生一声厉喝。
尹朝朝僵硬地转过头,脸上噙着笑:“没,没走远。”
尹瀚生板着一张脸:“中午你们班刘仲老师找我谈话了,说你上课写小说。尹朝朝,我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误会,都是误会,爸您息怒。”尹朝朝挪着小碎步凑过去,见尹瀚生眼一横,立即站得笔直,一脸真诚地说,“爸,我就写了六行字,开头都没写完呢,都算不上小说。”
“六行?一行也不行!学校是写小说的地方吗?”
眼见尹瀚生要开启训话模式,尹朝朝机灵地问道:“爸,我陈姨呢?”
“早睡下了。”提到陈秋燕,尹瀚生的语气缓了缓。
尹朝朝撇了撇嘴。
在她十三岁那年,母亲何朝兰同尹瀚生办理了离婚手续。
何朝兰不是那种追求安定的女子,她有一颗强烈的事业心,一年之中有大半时间出差应酬。她把照料尹家父女生活起居的时间用在外面奔波赚钱上,这是她认为表达爱的方式。
而尹瀚生恰好相反,他十年如一日地追求安定,即便在莫里一中当体育老师领的工资不高,他也乐在其中。
两个因为相爱走到一起的人在共同生活十几年后,渐渐发觉他们对于婚姻和家庭的认知差异越来越大,大到令双方都感到疲惫的时候,他们静下心来聊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结束这段关系。
半年后,继母陈秋燕进了尹家。
尹朝朝自此有了一个泡在药罐子里的娇滴滴的小后妈。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温声温语的,看尹瀚生的眼神带着爱意像是小迷妹。
大灰狼和小白兔的组合,像极了霸道总裁文里的男女主官方标配。
而事实上,这两人的相处日常就跟偶像剧一样。
一个爱黏人,另一个就宠着。
想到这儿,尹朝朝眼珠子一转,贴心道:“爸,您看这时候也不早了,咱这训话的流程要不然就搬到明天早上吧,别把陈姨扰醒了,她睡眠不好,到时候您老再心疼……”
尹瀚生嘴角抽了抽,端起作为体育老师的架势:“行,那训话就省了,跑圈去吧。”
跑圈。多么熟悉的词语啊。
体育老师惩罚学生惯用的招数,言简意赅却无比残酷。
尹朝朝急忙摇头,一秒转换立场:“爸,我觉得还是语言教育比较好。”
尹瀚生不为所动:“运动场八百米。”
“爸,我生理期快到了,您少点成吗?”
“一千二百米。”
“真的,这回是真的,我没骗你啊!”
“一千六百米。”
“行行行,八百米,我跑,我马上跑。”
“快去!”
尹朝朝:“……”她真的好想唱一首《小白菜》哦。
这年的气温总体偏高,都已经快金秋十月了,炎热还没有完全消退。
跑完步回来,尹朝朝瘫在床上,恨不得与床合二为一,就此长眠。
***大作,是姜周易发来的视频电话。
尹朝朝侧身,慵懒地伸出一根手指,滑动屏幕,接听。
视频接通的一刹那,窃听另一端传来少年的笑声。
正伏案酝酿检讨的姜周易一抬头,就看见尹朝朝引以为傲的小V脸呈现出一种圆润感,在房间暖光的照耀下像是一颗闪闪发光的剥了壳的……水煮蛋。
“姜周易,你真的去剪板寸了!”“水煮蛋”惊讶地睁大眼睛。
“嗯。”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习惯性地抓后脑勺,陡然发现,手感还不错。
那头的“水煮蛋”笑得谄媚:“幸好当初喷染发剂的时候没喷到发根,寸头显得您整个人倍儿精神!”
“哦?”姜周易顿了顿,“难道我以前不精神吗?”
“当然不是,”“水煮蛋”坚定地摇头,“您一直都是朝气蓬勃、英姿飒爽,谁要说您不精神,我跟他急。”
“行了,别贫了。”姜周易言归正传,“今天的这笔账,你打算怎么算?换句话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水煮蛋”努嘴,若有所思道:“要不,给您跑腿一周?”
“跑腿一个月,加各项检讨。”姜周易不假思索道。
长长地哀叹后,“水煮蛋”咬紧牙关,决绝道:“行吧。”
姜周易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刘仲今天罚我写五千字检讨,我不会。”
“那我替你写呀。”
“不行。”姜周易摇头,毫不掩饰地嫌弃,“你的字太丑了,刘仲一看就知道并非出自我手。”
“那你把视频关了,我写好发给你,你照着抄好不好。”苦苦商量的语气,卑微到尘埃里。
“不行,”姜周易再次毫不犹豫地拒绝,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威胁的意味,“尹朝朝,你别忘了,我这又是头发,又是体罚的,到底是拜谁所赐啊?”
“我,我有错,我是罪人。”尹朝朝眨了眨眼,嘴里本能地蹦词。
“所以,罪人尹朝朝同学,你说一句,我写一句,什么时候我写完了,你才能睡。知道吗?”
姜周易冷着一张脸,悠闲地转悠着笔杆。
结果,写了不到三行,屏幕那头负责陈述的人便明目张胆地见周公去了。
姜海来送牛奶时,就看见自家儿子端坐在书桌前,脸上挂着一丝笑。
他一时好奇,问道:“小姜同志,什么事乐成这样啊?”
“没,没什么,”姜周易抬头,眼神清澈,“爸,牛奶放桌上就行,您快休息去。”
姜海点了点头,从房间里出去时嘀咕一句:“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写检讨乐成这样?”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间内的姜周易将窃听从口袋里抽出来。
他轻轻触了一下,窃听屏幕又亮了起来,仍停留在视频通话界面。
屏幕里的那颗“水煮蛋”已经进入了梦乡,眉目舒展着,还打起了小呼噜。
小城的夜晚静了下来。
他喝了一口牛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挂断这通视频电话。
而在那之前,他鬼使神差地摁了截屏键,将“水煮蛋”永久地保存在窃听相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