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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郊抽空自后视镜瞟了眼,将自家大帅眉眼间似有若无的笑意尽收眼底。

他心下暗笑,车速开的更快了。

俞茵不疑有他,当即紧紧阖上眼,僵着身子趴在男人腿上,一动不动。

自然也没看到,那只压在自己肩上的大手,指尖正漫不经心绕了缕她的发丝,勾缠着细细摸搓。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也不到一刻钟。

洋车停靠在郊外护城河畔。

三人陆续下车,俞茵就瞧见河边停了艘乌篷船,船头上立着两个人。

香梅正朝她用力挥手:

“小姐!!”

换了身儿深灰色短打武衫身形魁梧的许岩,单手叉腰撑着竹竿儿,笑的咧出一口白生生的牙。

“跟上。”

聂天擎丢下一句,当先大步流星朝船走去,俞茵见状连忙轻拎裙摆小跑着追上去,两人身后跟着健步如飞的冯郊。

三人登上船,许岩手里的竹竿儿在岸边一抵,冯郊拿了桨在船尾配合。

不消片刻,乌篷船便顺流而下,转瞬离开河畔很远。

俞茵和香梅钻入船舱内,在靠近船尾的角落里坐下。

香梅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问她:

“小姐,您为何突然决定回潍城?真的是因为聂帅......”

她话没敢说完,对船上另外三个人,心存畏惧。

俞茵双手环膝,闻言眼帘轻眨,语声清柔反问:

“我们又为何一定要留在裕京?”

香梅愣了下,老实说:

“是老爷当初送小姐来裕京,就是投奔姑奶奶的,他如今遭难,小姐留在裕京,好歹还有亲人照顾,可若回到潍城,四顾无亲......”日子怎么过呢?

“亲人?”

俞茵低轻冷笑,“她们也算?”

香梅杏眼儿清明看着她,抿抿唇噤了声。

俞茵轻提了口气,徐声告诉她:

“江澄昨夜带我去军政府那场宴会,往我的杯子里下药,想将我送给位高权重的男人,换取自己的仕途。”

香梅惊骇的瞪大眼,下意识捂住嘴。

又想到小姐一整晚都没回来,联系先前在江公馆,同江家母子争执的那番话,小丫头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红着眼眶,往船舱外看了眼,凑过去小心环住俞茵,细声哽咽起来:

“小姐,你受委屈,他们真不是人...”

没等俞茵安慰她自己没事,船舱一侧的帘子猛地被掀起来,一人低身进来,裹着清冽的烟草气息和秋风,就近坐在了俞茵身边。

他一坐下,原本尚算宽敞的空间,瞬间显得逼仄起来。

香梅搂着俞茵的手下意识收紧,一双杏眼儿瞪得溜圆,既害怕又警惕的看着男人。

俞茵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臂,示意她往旁边挪了挪。

两人身形微动,便听身边这男人开口:

“让她出去,爷同你说两句。”

聂天擎单腿屈膝,一手随意搭在膝头,坐姿大咧咧,眼尾下压淡淡睨着身边的娇美的女孩子。

船舱内光线略暗,他不知何时换了身深蓝色粗布短褂,褪去了那身军装,那张骨相冷硬而流畅的脸,少了三分威凛多了两分不羁。

俞茵不敢忤逆他,只能安抚香梅,示意她先出去。

帘外光影忽闪了一瞬,船舱内只余两人。

聂天擎垂眼咬了支烟,歪头点燃,火光映亮时弱化了他棱角分明骨相间透出的锐利。

烟气缭绕,俞茵呛了一声,以手背掩住唇。

他顿了下,叼着烟偏头,对上女孩子澄亮清媚的一双眸子。

“......”

抬起另一侧的手夹住烟蒂,随意耷拉在身侧,聂天擎淡淡开口:

“来裕京时轻装简行,爷只带了冯郊跟许岩,虽说张鹏有意结盟,倒不至于派兵出来追赶纠缠,闹出多大动静,但这一路回去还是得低调.....”

俞茵很快温顺接话:

“我们都听聂帅安排,绝不给您添乱。”

聂天擎垂眼笑睨她,夹着烟蒂的手指节弹了弹,低沉语声明显缓和,整个人瞧着平易近人许多。

他问俞茵:

“回去后,有何打算?”

俞茵抱着膝,眸中清芒微黯,语声轻细。

“先安顿下来,想祭拜我阿爹,然后去拜访拜访商会那些叔伯,见见铺子里的老掌柜们......”

她还真想了挺多。

聂天擎眉峰轻挑,眼眸深暗,便听俞茵又似想到什么,加快语速问他:

“聂帅先前说,有关我阿爹的事,聂帅知道我阿爹的死因,是不是?”

聂天擎挑眉嗯了声,实言告诉她:

“爷在潍城挑选合适的宅子征用,有些人不愿慷慨,你阿爹便要献俞宅給爷,那些人瞧不惯他竭力抱军政府的腿,故趁流民暴乱那日,趁乱捅死了他。”

俞茵耳膜嗡嗡作响,“怎么会?怎么.......”

聂军攻下潍城,俞茵的父亲作为商会会长,带领商会的人献上了自己的大半家财给聂帅,甚至包下城里几大堂子和私家妓窝,伺候聂军十万大军。

他奉承卖好聂帅,都是为了护一城百姓的安稳,怕那些大兵在城里烧杀抢掠,欺辱妇女。

聂天擎垂眼碾灭烟蒂,嗓音轻漫:

“怎么不会?人都自私自利,在面对生死抉择前,可以抛却任何身外之物。”

“当保住了性命,就不愿再奉献更多。”

“商会人人都是富绅,做生意的,最惯会钻营利益,他们自己不愿奉献,又怕你阿爹因此攀上军政府,会水涨船高,所以下杀心。”

他视线缓缓看向俞茵,见少女那张如画小脸儿,在船舱里都瞧着雪白,眸光幽暗之余,突兀地勾唇笑了声:

“看起来,你差点要订婚的江家表哥,没同你说实情?”

俞茵睫羽颤了颤:

“江澄,...知道?”

聂天擎眼里露出几分兴味:

“他代你回来奔丧,俞宅都已经改了帅府,冯郊亲自领他去坟上烧纸,同他交接过事情原委,你竟不知?”

俞茵原本已经破碎的一零一片的心,此刻竟还麻丝丝的揪疼。

她泪眼模糊看着身边男人,死死咬住唇:

“...去,坟上烧纸?所以连我阿爹入葬,都与他不相干?!”

聂天擎嗤的笑了,舌尖轻舔了下唇,没接她这话。

俞茵眼泪抑制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抬手捂脸,头埋在膝盖上,哽咽声压抑地破碎哀恸,令人听之心酸。

聂天擎面上笑意渐敛,眉眼深暗清冷,并未打断她。

等她哭了一时片刻,才拧着眉,搭手在女孩子颤抖的肩臂轻拍了把,又顺势将人揽进臂弯里。

“差不多得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的人还清楚便成,知道你还没傻透,及时看清了某些人的居心叵测,你阿爹泉下有知,也该瞑目。”

俞茵心口的难过汹涌交织着,无暇顾及两人此时的举止不太恰当。

她捂着脸靠在男人宽阔肩头,强自咽下哭声,这一刻,真正有想杀了江澄的冲动。

一个人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一生都是别人捏造的***。

她真可悲。

女人哭起来柔弱无依,纤细身子在他怀里颤如柳条。

聂天擎莽了大半辈子,头回生出心软柔肠来。

他抬手抚揉女孩子柔软乌发:

“甭哭了,帅府里,留着你先前住的小楼,日后有爷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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