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最后一场雪下了。
华蒹跪在石阶上,落了一身的白。
她伸手接住落在自己面前的一片雪花,凑近看它的棱角,却被呼出的白雾遮了眼。
身上的雪越落越多,越落越重。
她心想,变成雪人去死也太滑稽了。
华蒹忽的想起两年前,也是在这么一个下雪天。
梁羽廷不知怎的冲撞了三皇子,也被罚跪。
那是她顶着风雪,将两个一路捂在怀里的热馒头,悄悄塞给梁羽廷。
没了那两个馒头,华蒹硬撑着饿了两天,却不敢告诉阿鱼。
雪越下越大,膝盖冰得要失去知觉。
华蒹终于在雪地倒下,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口中呢喃着。
“阿鱼,我好冷,我想回家……”
……
华蒹做了一个梦。
梦中娘亲还在,阿鱼也在。
她们围着华蒹,阿鱼替她穿上厚衣裳,娘亲端了汤给她暖身子。
“公主,穿厚些就不会冷了。”
“小七多吃些,快些长高,碰见坏人就不怕啦!”
华蒹全身暖洋洋的,面上止不住笑。
可等华蒹笑着想要挽住她们的手,那两道身影却越来越远,虚了影子。
“娘……娘亲、阿鱼!你们别走!”
然后华蒹就醒了,满面泪痕。
她躺在软软的被褥上,盖着蚕丝被,却觉身子冷得过分。
七岁前,她是有娘亲的。
她的娘亲是明月楼一名妓子,日子虽苦了些,娘亲却从未让她饿过肚子。
腊八节那天,一队黑衣人闯进了她们家。
说她是当朝公主。
什么是公主,她当时都不知道。
然后,他们当着她的面,用一根白绫勒死了她的娘亲,将她带到了宫里。3
从此她从一个吃的饱穿得暖的下贱青楼人,变成了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高贵公主。
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些事了?
应当是自从她遇见阿鱼后,那时,她便又有了家人,有了家。
可现在,她又没有家了。
霎时,心似空了个大洞,寒风拼命地往里钻。
华蒹蜷缩在被褥中,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泪水似失了阀门的江河,不停地往外涌。
待哭得眼泪都干了,华蒹迷迷糊糊又睡去,心中想着或许这次还能梦见她们呢……
“皇上驾到——”
公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宫人纷纷下跪。
华蒹惊醒来,穿着单衣,披散着发,跪在床边:“恭迎陛下。”
梁羽廷看华蒹过分苍白的脸,皱起了眉。
“来人,为惠妃梳妆,妃嫔在外人面前怎可衣衫不整,有辱皇家颜面。”
华蒹似提线木偶,任由她们一番摆弄。
又有侍女提上来几个食盒,打开来香味四溢。
“这些是陛下赏给娘娘的,皆是世间难寻的珍馐。”
华蒹毕恭毕敬道:“华蒹谢陛下圣恩。”
她不愿做这妃,也不愿自称臣妾。
梁羽廷甩袖坐下,侍女忙将吃食一一呈上。
华蒹垂眸坐在他身侧,一言不发,机械似的,一股脑的往嘴里塞。
她没了笑。
那张总是露着讨好笑容的脸上,没了笑竟如此刺眼。
见她如此模样,梁羽廷只觉心绪烦躁。
玉著被重重砸在桌上!
梁羽廷语气冰冷。
“华蒹,你摆着脸给谁看?真以为朕会惯着你?”
宫人霎时跪了一地。
华蒹也跪下了。
“华蒹向陛下请罪”
梁羽廷气笑,一脚踢翻了桌!
饭菜落了满地,与灰尘、碎瓷片混杂。
“既如此,你就将它们一一吃净了。”
华蒹身子一僵,半响,伸手抓起那脏污的饭菜将其塞进口中。
碎瓷片卡在喉间,又被奋力咽下。
梁羽廷拧紧了眉看着这一幕,心口竟也莫名的揪紧了。
见她还要再吃,他一把将她拉起,怒气冲冲道:“华蒹,你看看这粗鄙不堪、低贱至极的模样,有哪一分像个公主?!”
华蒹蠕动着唇道:“陛下息怒。”
梁羽廷心口一窒,直接冷冷甩袖离去。
华蒹呆呆跪在地上,嗓眼传来铁锈味,声音沙哑至极:“……可我本来就没想做一个公主。”
她也不想做什么惠妃。
这些东西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都是他们强加给她的,可到头来他们却又要说她低贱不配……
过了几日。
梁羽廷登基满三月,大赦天下。
“陛下真是仁厚,黎氏皇族皆饶了死罪,只是发配流放。”
华蒹听了消息,去了城门送别。
只有她,华舒没来。
一行人走来,最前方的老人鬓边斑白,正正对上华蒹的视线。
正是前朝皇帝,黎王,她的父皇。
他眯起一双浑浊的眼看她:“你是……”
华蒹张了张唇,喉间苦涩,只说:“我叫华蒹。”
入宫十一年,他的父皇竟根本认不出她。
黎王这才知晓:“是你。”
“我听说了,你现在是惠妃。”
华蒹一愣,正欲开口,就听黎王又说。
“你怎么还没死?”
“你应该早些去死,为我的舒儿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