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场会议时间并不长，也就半个小时，却好像半个世纪的煎熬。民警带人离开后，陈主任和赵律师又复盘了整个事件，梁时雨脑子像泡了水，自信心跌到谷底，也不晓得自己有错没错。

其实，梁时雨的操作也不是完全合规的。

按照调度中心的规定，她在选择非常规转运患者之前需要电话申请，经过准许才可以转运。但考虑到当时救护车车祸，梁时雨的手机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紧急情况紧急处理，暂且没有记她的过错。

“好家伙，您这一个生死时速，调度中心和急诊要写八百个报告。”

陈佐锋把梁时雨拉起来，拉着她的手拍拍手背。

“我说，你是不是认为医院不会保护你啊？瞧你那小表情，心如死灰的。”

“那怎么会呢？”梁时雨一下子心虚起来，虚伪地挤出笑容：“多亏了您，哦，还有赵律师，多谢了。实话说，民警叫我跟着走的时候，我真的慌了。”

赵惠宜笑笑，顾自去忙。

看着会议室门关上，陈佐锋冲梁时雨挤了挤小眼睛。

“怎么着？顾主任就不算数啊？我可是听说人家在调度中心亲眼看着车祸，吓得魂飞魄散，转头就跑来找你，头发都跑散了，结果你还排揎了人家一顿。”

“我......呃......”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无可辩解！

“其实他说你，是想让你把责任推给他，他来处理就简单多了。”

“可是我没申请啊，人家警察要录音怎么办呢？”

“就说录音丢了呗。”陈佐锋拧着眉头笑得无奈：“您这耿直的，连个谎也不会撒。”

尴尬如毛毛虫，密密麻麻爬满梁时雨的后背。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发誓她再也不嫌顾璇啰嗦，再也不埋怨调度中心话术复杂。在见到顾璇的那一刻，宁可抱着他的小细腰360度旋转后空翻，也总好过一时嘴皮子痛快，现在惭愧的无地自容。

“错就是错，我认。”

陈佐锋笑起来，胖手摆摆。

“算了算了，就这么一说，他是不会在意的。可是吧，这事不能发生第二次了，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你也得学会保护你自己，医生又不是神仙。”

万万没想到居然如此被轻飘飘放过，梁时雨霎时出了一身热汗，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似的，昏沉的头脑有一丝诡异的清醒，点头如捣蒜。

“要得要得，我写一万字检查。”

“知道你是天才学霸，文笔好也用不着写那么多啊。”

梁时雨一愣。

“怎么，陈主任您知道我？”

陈佐锋嘿嘿一乐：“人民医院前外科副主任医师梁博士，英雄，谁不知道？”

电话**响起，他举着手机晃晃，是调度中心的400号码。

“瞧，咱家这小祖宗。”

他接着电话走出去，朗声大笑说平安无事、有惊无险。

梁时雨的心思没在这个上头，昔日的噩梦潮水般涌来。

摇晃的大地，垮塌的山体，泥石流、堰塞湖，瓦砾碎片，残破的人体，以及呼喊、求救、哭泣。

呛人的烟尘腾空四起，又被暴雨压向大地，满地浆红泥水中，迎面走来一张张盖满灰尘的脸，麻木而疲惫地质问。

“求求你医生，你别管我，救救我娃儿，他才只有五岁。”

“你是医生吗？为什么救他不救我？”

“救**啥子？我全家都埋在下面，让我一个人怎么活？”

“救不到也没关系的，阿姨你别哭......”

余震来了，临时医院的砖头哗啦啦砸下来，万千声音化作心电监控尖锐的鸣音。

“嗡......”

梁时雨头痛欲裂，身子摇晃着跌倒，眼前一片白。

不知道是谁跑进了会议室，坚定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细瘦的手掌轻轻拍打她的手臂，一声声呼唤，温柔而坚定。

“梁医生，梁时雨，你醒醒......”

光熙慈善医院是京城有名的私立医院，模拟新天鹅堡的建筑外观，走欧式宫廷风格，急诊科大厅金色穹顶绘满海内外医学圣贤的油画像，巨大的水晶吊灯晃人眼，整体凸显一个“贵”。

吊灯下方摆着一人高的水晶展览柜，里面由紫檀木架子托着篮球大小的24k金苹果，据说是请大师开光过的，每一位新来的医生护士都要上手摸一摸，寓意平安无事。

梁时雨在一片暖黄光晕中醒来，入目是VIP贵宾病房的豪华老板桌，加湿器持续喷洒着细密的水珠，一捧黄玫瑰散发着清新湿润的芬芳。

她咳嗽了几声，吐尽肺中浊气，仍旧头晕。

床前坐着一个人，长腿交叠，手指修长，捏着刀子在削一只苹果，苹果皮连成一线，一边在他的刀下，一边已经延伸进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