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柠听出了段显尘的讽刺。
他显然听见了方才阮柠与周颂安、方夕茹的对话,并且也猜出了几人的关系,误以为阮柠是受了情伤。
这人分明已经知道自己与那姚靖没有关系,还是开口闭口叫她嫂子,真的很恶劣。
阮柠有些不高兴,但由于他手点的位置实在私密又惹眼,阮柠控制不住的跟着瞄了两眼,于是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的胸肌,看起来好硬的样子,还很白。
在她隐晦的注视下,段显尘不着痕迹地披上衣衫。
一股被抓包的窘迫感涌上心头,阮柠收回视线,她掀开车帘本想透透气,不想却看见周颂安与方夕茹已经跟了过来,正探究的望着这边的马车。
阮柠立即放下车帘。
他们必定看见自己上了这辆车,这个时候再下去,说是上错了未免也太丢人,方才她好不容易立起的气势也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垮掉。
阮柠捏着车帘,心思微动。
再回头时,面上堆了些笑,阮柠鼓起勇气开口商量,“公子,对不住,是我上错了马车。但我眼下这个情况不太方便下去,公子可否捎我一程?将我放在山脚下就行了。”
段显尘头也不抬,“不可以。”
“为什么?公子也是要下山的呀,并不耽误你的时间。”
“没有为什么。”
段显尘,“现在就下去。”
举手之劳都不愿意,这个人很难说话。
“可我今天其实也帮算帮了公子,在酒楼的时候,你分明还对我说过谢谢。”
阮柠认真起来与他掰扯,“你们方才抓的人就是酒楼雅间里的人对不对?我还告诉你我闻到血腥了。”
段显尘,“要多少银子你开口,我让人给你送去。但我不习惯与女子共乘一车,特别是心思不纯正的女子。”
段显尘咬字时特意强调了“心思不纯正”,随即不容置喙道:“下去。”
阮柠冤枉死了,不就是看了他两眼,她怎么就心思不纯正了?再说也不是她故意要看的,那东西就摆在面前,她以前又没见过,瞄一下不是挺正常吗?
难道非要她作出一副受惊了,又羞愤欲绝的表情?
可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此人若不是好沟通的类型,多说无益。
下车就下车吧,大不了下去后不理周颂安他们便是。
然而阮柠尚未动身,前头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紧接着车轮滚动,马车骤然行驶了起来。
阮柠毫无防备,稳不住身形跟着惯性向前一扑,不偏不倚,正摔在了对面男子的身上。
一把撑在了他的胸口,略微弹韧的触感一下子惊醒了阮柠,她瞬间抬起两只胳膊,一脸老实人的绝望诚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段显尘黑着脸推开她,此时叫停马车已无意义,他沉声斥责,“乘风,回去领罚一个月俸禄!”
“是。”
乘风一脸苦相,心疼银子之余,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刚才好像还听见了女子的声音?
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段显尘?女子?不可能的。
直到车子在山脚停下,乘风眼睁睁看见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从车厢里走了下来。他一把掐住大腿肉,差点以为是在做梦。
自己不过肚子疼,将车停在岔路口去方便了一下,怎么回来后这个世界就变了?
他们家公子终于不排斥女人了?
乘风呆愣愣地望着那少女离去,又见她登上另一辆马车,原来他们家公子喜欢这种娇艳又兼顾纯真的?
“乘风,你要是想另投明主,我不拦你。”一道冷冽的嗓音从车内传来。
虽隔着车帘,段显尘却像是开了天眼一般知道他在干嘛,乘风一缩脑袋不敢再看,拎起缰绳驾车离去。
再观方夕茹那边,她本来被阮柠反驳的绞紧了帕子,方夕茹平生最痛恨别人用高高在上的口吻与自己说话!
她论样貌论才学,哪一点比不上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之所以会被低估,不过都是因为家世!
“她怎么上了段家的马车?”这时候周颂安目视前方,突然低语。
方夕茹经他提醒,定睛望过去,果然在马车上看见了一个醒目的段家标识。
方夕茹简直要笑死了,看来阮柠还是那样蠢,连马车都能认错。只不过她这次的运气可不够好。
京城赫赫有名的段家,世代簪缨、贵不可言,又怎么可能会与商贾家的女儿共乘一舆?
此举无异于自取其辱。
方夕茹笃定,过不了片刻阮柠就会被人毫不留情的从马车上撵下来。
到时候等阮柠灰溜溜的下车,她有的是办法奚落羞辱她!
方夕茹止步,她等着看这样一出好戏,然而等着等着,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阮柠却一直没有露头。
当段家的家厮从树林里走出,他竟然就这样驾着马车从方夕茹的面前驶了过去。
难道马车里没有人?
就在方夕茹疑惑时,里头隐约传来了年轻男子训斥家厮的声音。
这不可能!
方夕茹简直要气疯了,面容也因用力微微扭曲,阮柠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搭上了段家的东风?
与此同时周颂安也一脸凝重,望着远去的马车,他想:阮柠好像变了,变得他就快要不认识了。
只是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
*
阮柠接下来的几日过得还算顺心,除了发现妹妹送给自己的一支玉兰簪好像被她去找方夕茹时不小心弄丢了。
阮家的二小姐阮晴是个娴静内敛的性子,平日里不爱出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窝在屋子里做一些钗环首饰。
因为有天赋,阮晴做的东西都很精美,那个玉兰簪便十分漂亮,并且也是阮柠穿过来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因而她当即就戴在了头上。
丢了还真挺可惜的,阮柠事后也去过原路寻找,但都一无所获。
阮柠为此内疚了好几天,阮晴反倒不当回事,安慰会再给她做个更好看的。
阮卓已经回到学堂,阮柠为了监督他,常以送饭的名义去蓝山书院,盯着阮卓有没有好好读书。
阮佑德听说后很支持女儿的做法,他外头生意忙时常顾不上教育阮卓,有阮柠这个亲姐姐愿意管着再好不过。
有了阮佑德的撑腰,阮柠更加说一不二,遵循着打弟弟要趁早的至理真言,她逮着错处就要给阮卓来两下子。
阮卓叫苦不迭,明里暗里跟母亲和二姐抱怨,直言阮柠不仅投湖把脑袋给磕坏了,还母老虎精上身,沾染上了暴力打人的恶习。
阮母为此很是说过阮柠几次,但阮柠每次都与她耐心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目的,加之妹妹阮晴总是会在最后跟上一句“我觉得阿姐说的有道理。”
至此阮母嘴上虽不认同,心里却也默许了阮柠这种行为。
这日阮卓又在祠堂跪了一宿,原因是阮柠从夫子那听说,阮卓曾欺辱过一个同窗,那人出身寒微,却极尽刻苦,夫子实在欣赏他,免了一应费用才收进书院。
阮卓瞧人家不顺眼便联合几个纨绔一起使坏,将那人攒钱多日买来的灯油悉数倒进池塘里,又点了个火折子,一本本燃尽他做满注解的书。
等那同窗回来后怒火中烧,阮卓却叫人将他强按在地上,随手丢了几块碎银子在他跟前,说是赔给他的,多的权当打发叫花子。
夫子说到这里痛心疾首,“那烛油是杜茗吃不饱穿不暖省下来夜里读书用的,书本更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几块碎银子能解决什么问题?穷人就不配有尊严吗?”
阮柠听完面色十分不好,阮卓果真不是个东西!
阮柠想,要不是阮老爹每年往书院捐一大笔银子,书院估计早让阮卓哪凉快哪呆着去了!
得知后没有隐瞒,阮柠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阮佑德,很快,阮卓又涕泗横流讨来一顿好打。
第二日,阮柠拎着蔫头巴脑的阮卓,又带上丰厚的礼品,前往国子监给人道歉。
经过提前打听,阮柠得知这个叫杜茗的同窗,因文采出众,年初已经被推优卓选入国子监。
只是阮柠不知,今日恰逢休沐,周颂安与段显尘此时也都在国子监中。
詹士府少詹士李舜卿窝藏叛党,意图通敌,他本人及悉数叛党已被缉拿并关押在牢狱之中,段显尘作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奉天子之命,彻查李舜卿过往。
李舜卿曾任国子监博士,段显尘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调取李舜卿在国子监任职期间的文书案册。
国子监祭酒江荣听闻段显尘要来,一早便在大门外恭候,司业、监丞紧随其后,集贤门外今日站了好几号人,都是为了等待这位当朝显贵。
段显尘乃左柱国、特进光禄大夫的幺子,父亲是两朝重臣,祖父更是陪先帝一起打天下的元老。而他自己年纪虽轻,已历任翰林院、刑部、通政司,在任期间政绩斐然,以果断不近人情著名。
现任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之职,主要执掌肃清法纪、监察百官,若是被他拿到错处,轻则受罚降级,重则是要掉乌纱帽进牢狱的。
因而他亲自来,国子监不得不重视。
周颂安与几位新科进士回到国子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阵仗。
他们趁着休沐回来看望师长,却不想要看望的人全都一溜排在门口候着,司业朝这几个得意门生挥挥手,只说一会有位段大人要来,叫他们先去广业堂等着。
一行人熟门熟路上了广业堂的二楼,过了一会,临窗便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走在众人之首,气质凌然、肃眉冷目,江荣等人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他周围,小心翼翼陪着男子说话。
“那是段显尘。”
不知有谁介绍了一句。
同在官场,许多人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也终于理解了向来说一不二的江祭酒为何会对此人毕恭毕敬。
因为,那是段显尘。
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之人已然身居高位,许多新科进士都面露向往、欣羡。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有这样的权势与气度!
待到段显尘被引上了楼,一众才子才将目光移开,这时候突然有人指着钟亭的方向。
“颂安你看,那位是阮家姑娘吧?她又来找你了。”
周颂安寻着位置望过去,果然见一身藕色长裙的阮柠,她丽若朝露芙蕖,正不疾不徐地跟在门房之后,身侧还带着阮卓。
她是来找自己的?
由于方夕茹之事,周颂安第一次对阮柠出现在此的目的产生了质疑。
但国子监她除了自己并不认识旁人,因而周颂安想,她怎么知道今日自己会来国子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