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街区的拐角，正在发生一场战斗。

一株巨大的污染常春油麻藤盘踞在街角的大厦，深褐色的藤茎沿着破败的墙面盘旋而上，像巨大的蟒蛇缠上参天的大树。这棵“大树”已经在长久的侵蚀下摇摇欲坠，但暂时还是这株污染植物为自己选择的据点。

几个对比之下显得格外渺小的人影站在大厦外围，手里的特制枪支喷吐出火舌，爆裂的弹头里飞溅出无数的钢珠，击打在常春油麻藤庞大的身躯上，溅起无数浅绿色的汁液。

那些曾经明亮的玻璃幕墙如今寸寸开裂，每一个窗口都密密麻麻的蠕动着常春油麻藤因疼痛翻滚的藤蔓，不少藤蔓上还盛放着深紫色形如雀鸟的花苞，美丽的花朵加剧了生机和死寂的割裂感，让画面变得更加诡异。

大厦外的小队只有六个人，放在任何时候，他们都不敢直面硬抗这株已经三阶的污染常春油麻藤，它数以千计的藤蔓瞬间就能织成密不透风的牢笼，被捕获的人几分钟内就会变成融化的血水，粗壮的主藤蔓更是裹挟着千钧之力，把路过的一切生物都绞成肉馅。

可现在它开花了。

尽管开花的污染常春油麻藤根本结不出种子来，可它也不会动用那些生长着花序的枝蔓，这是它的本能。

小队只需要提防藏匿在大厦内的主藤，而这根主藤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危险，正蛰伏在暗处不肯出现。

然而它的体型太大了，怎么也无法躲过人类灵活的袭击，被肆意攻击枝蔓和花序的愤怒终于让污染常春油麻藤决定反击。粗如巨树的藤蔓快如闪电地挤破了二楼的落地窗，砖块和水泥簌簌而下。

一堵厚重的土墙陡然出现在藤蔓的攻击目标前，土墙后的人不假思索地后撤，速度快的几乎看不清影子。可他还是太慢了，藤蔓击溃土墙，轻易地就像捅破一张纸。几个队友不约而同地拉开引爆弹的拉环，抡圆了手臂抛出去。

被追击的人像个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得益于队友的及时援助，他只被污染常春油麻藤的主藤擦了个边，否则现在飞出去的该是他的残肢。

这时候，一直处在众人的保护中，自始至终都没动手的一人突然兴奋地喊道：“我看见了，晶核在主藤四分之一的地方！”

……

地面的震动消失以后，辰时雨才从藏身的街边店铺里探出头来。远处一片狼藉，四处散落着被异能者切断的藤茎，原本尚算完好的路面寸寸开裂，上面还散落着一些弹壳和血迹，空中的尘土还没有完全消散，在模糊的视野中，辰时雨死死盯着那几个异能者的动作，一直到几人远去。

走出店铺前，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倒不是担心附近还有其他的污染生物，这株污染常春油麻藤如此强大，攻击范围内的生物都该被它“吃掉”了。

辰时雨是在找昨天她在这片街区遇到的一对母子，像辰时雨这样远离基地生存的普通人，发现了一队外出寻找污染生物的异能者，通常都会远远跟上，等他们清除了目标以后，再上前寻找用得上的“垃圾”——有时是异能者们丢下的一个打火机、一把断裂的刀，或是污染生物尸体的一部分。异能者们发觉几个普通人跟在身后，往往也不会在意。

辰时雨还以为那对母子会和自己争着打扫战场，没想到他们根本没出现。

她快步走到一根断裂的藤茎附近，常春油麻藤本就是大型藤本植物，被污染后生长得更加巨大，原本巴掌大的花序现在有人脑袋的两个大。辰时雨用随身的小刀费力地割下两串花序，压实后塞进已经磨得发白起毛的背包里。

这些花是可以吃的。

今天的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辰时雨上一顿饭还是昨天的午餐。

如果是那场覆盖全世界的污染发生前，辰时雨可以肯定地说，作为一种园林价值较高的绿化藤本植物，常春油麻藤的花无毒。可是现在，她不敢确定。

如今她身处的世界，陌生而危险。

不过跟在这队异能者身后这么久，她发现这几个人似乎也面临着食物危机，他们花费了一段时间在已经找不出任何有价值物品的楼房里翻找，在一无所获后冒着风险挑战了十分难对付的污染常春油麻藤，除了带走了它的晶核以外，还采摘了大量的花序才离开。

异能者知道的关于污染生物的信息要比辰时雨多上一百倍，如果他们敢食用花序，那辰时雨也敢。

如果运气不好，猜错了他们的意图，那就糟糕了，辰时雨一边朝着自己的落脚点走去，一边想着。有些异能者会接到获取污染生物样本的任务，这些样本中不乏毒性猛烈的。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犹豫。这时，一声悲恸的哭喊从不远处传来，辰时雨脚步停顿，辨认出是昨天遇到的那对母子中儿子的声音。

污染发生五年，流落基地外四年，辰时雨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到脚步声，原本伏在母亲尸体上痛哭的男孩警觉地抬头。女人胸口被一根呈锯齿状的巨大蜂刺贯穿，血迹从身下蜿蜒扩散，空中多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污染常春油麻藤活着的时候，其他生物都不敢靠近，现在它死了，散落的花序很快吸引了被污染的蜜蜂。污染蜜蜂的蜂刺能很快长出来，可死去的人却不会复活了。

男孩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却已经知道很多残酷的事实。比如人的血液里含有盐分，是他们这些流落野外的人急需的。有些人为了这一点盐分不会主动去杀人，却不介意在路过死人的时候分一杯羹。尤其是新鲜的、血液还没凝固的尸体……

如果是饿极了的人，更可怕的事也做的出来。

迎着男孩警惕中带着一丝恐慌的眼神，辰时雨没有走得太近，她蹲在地上，把一个小小的东西放下，很久没开口说话的声音有点哑：“就一根，仔细着用。”

遍布着污泥的地面上，放着一根小小的火柴。

————

辰时雨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离开了污染常春油麻藤所在的区域。不管是新的污染生物赶来，还是男孩焚烧母亲的尸体带来的火光，都会让那里不再安全。

找到了新的落脚点，辰时雨揉了揉绞痛的胃，很快升起一摊火做饭。水是三天前接的雨水，她用草木灰和纱布做了个简易的过滤器，有时候得到的水很清，有时候免不了带点灰扑扑的颜色。不过辰时雨可以很坦然的安慰自己，草木灰是再干净不过的，有那么多人直接取水坑里的水喝，也没见他们过滤。

水烧开以后，辰时雨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一袋银色的、半个巴掌大的包装袋，从里面簌簌掉下一摊饼干的粉末。这是她之前跟在另一队异能者身后捡到的，这袋压缩饼干被踩碎了，就随手丢在他们扎营的地方，辰时雨捡到以后，一直没舍得打开，饼干的外包装还是好的，是她为数不多的行李里最珍贵的一件。

今天见了那个女人的死，辰时雨还以为见惯了死人的自己不会有触动，结果还是心情低落了一阵。自己有一天也可能这么毫无预兆的死掉，而她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

她开始往饼干汤里加撕碎的油麻藤花，看起来十分寡淡的汤立刻变得稠了起来，更像是粥了。煮开的压缩饼干散发出一股微甜的、带着黄油香气的好闻味道，喝了几口粥，在糖分的迷惑下，辰时雨的心情迅速变好了。不管是被污染动物啃吃，被污染植物吸收血肉，还是干脆变成丧尸，摇摇晃晃地徘徊在街头，都是死了之后的事了。

她现在活着，并且吃饱了，就是最重要的。

睡觉前，辰时雨阖上眼睛，开始许那个重复无数次的愿望：让她回到从前的生活吧！

那些已经有些模糊，但仍然记得床铺是柔软的、食物是可口的、不必随时提防着周围环境和人的日子，真的不会再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