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拖着师父的棺椁,步入山神庙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众生相绘卷。
一个个衣裳华贵,珠光宝气的锦衣少年,纷纷露出诧异、厌恶、不解、嫌弃等神色,望向自己。
跟随师父以游方道士的身份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的少年心下了然。
不是一路人!
于是陈牧只是把麻绳搭在肩膀上,双膝微微下蹲,背脊收紧发力。
刹那间,在一众锦衣少年仿佛停滞般的目光注视下,身后的棺椁被无声抬起,少年随即抬棺跨过了门槛。
这座山神庙虽然破败,却也有过一段香火鼎盛的历史。
因此庙门修筑得高大宽敞,正常少年郎穿门而过,都会显得体型格外瘦小。
而此时扛着棺椁的玄衣少年,落在众人眼中,却仿佛是化身成为了巨人,一下子好像将整个门洞都牢牢占据。
更是一时无言!
陈牧锋利的目光扫过庙内正殿,不知为何,被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一扫,所有锦衣少年都不由自主地躲避开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心生错觉。
仿佛刚才和自己对视的,不是一个同龄少年,而是一柄寒光凛凛,锋利异常的宝剑,刺得眼睛酸涩,阵阵生痛。
陈牧很快就寻到殿内一处阴暗潮湿的角落,那方位置的屋顶年久失修,有雨水滴落,地面也洇着一滩污水。
娇生惯养的锦衣少年们自然不会选择那么一处容易弄脏衣裳的方位落脚,留出好大一片空地,倒是便宜了陈牧。
“哐当”!
棺椁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在地面砸得污水四溅,足以证明这副棺椁的重量,并非是玄衣少年抬了个空棺唬弄旁人。
因此众人愈发不敢作声。
一时间除了庙外的风雷之声,以及庙内的燃烛“噼啪”作响外,此地陷入到一片死寂之中。
恰在此时,忽然有仙音渺渺,不知从何处响起,又仿佛无处不在,压过了此间的一切杂音。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随着仙音回荡,众人惊讶发现,一位中年道人,单手抚须,着一身蓝色水纹道袍,道骨仙风,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殿正中,臂弯搭着一把拂尘,立于人群之内。
悄无声息!
仙家手段!
锦衣少年们发出一声惊呼,纷纷起身行礼,口称“见过仙长”!
唯独坐在阴暗角落里的玄衣少年,没有半点动静,嘴角噙笑,隐有嘲讽之意,眸里却是闪过一抹追忆之色。
现在棺椁里躺着的那个老头,生前就最喜欢使这招障眼法,到处招摇撞骗。
看似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实则上方才那道所谓的“仙音”,就是一普通的言灵术法,拥有扰乱五感的功效。
因此锦衣少年们才没有留意到中年道人的到来。
可一旦没有受到术法的干扰,
比如玄衣少年陈牧,
在他眼中,则是全程目睹了中年道人一边朗诵“仙音”,一边猫着身子,越过庙门,然后走到人群中间,花数息功夫摆弄姿势的滑稽行为。
属实让人忍俊不禁。
也就是玄衣少年长期受到师父的耳濡目染,早已见怪不怪,这才能堪堪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只是难免会从这套熟悉的动作里,想起师父的过往种种,一时间心底有点悲伤,又有一丝追忆,仅此而已。
中年道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方才的行径,被角落里的玄衣少年全部收入眼底。
否则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白皙鲜嫩如妙龄女子般的肤色,是否也会生出羞红。
总之,此刻的道人,依然是仙气缥缈,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汝等就是今日要过缘关的少年?贫道赵德敬,上清宗外门弟子,也是汝等本次缘关的考官。”
“见过赵仙师!”
“缘关考核,甚是简单,只考一个【缘】字,不论其他,汝等可有仙缘信物?呈上来让贫道掌眼,符合条件者,即可随我前去第二轮试炼。”
不看根骨,不看背景,不看毅力性格,也不看悟性天资,只考一个【缘】字?
不愧是【缘关】之称,果然是字面意思!
一众锦衣少年们不惊反喜。
论信物,这趟出门前,谁不是随身携带着四五件的,要不是有过往教训,不能携带家奴护卫,只怕他们都能用马车把【仙缘】一箱箱拉来。
尤其是沈泷,他听闻本关只考一个【缘】字,更是内心长舒一口气。
他最怕遇见的事情,是他本人包括一众权贵子弟,都因根骨悟性等先天条件***,无缘下一轮试炼。
而偏偏那个看着就孔武有力的寒门玄衣少年,各方面都符合条件,反而被收入门墙。
这样一来,他刚才所有的高谈阔论,都会瞬间沦为笑柄。
别说和在场众人结伴出入青楼画舫了,只怕以后半只脚迈出大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贻笑大方!
只考一个【缘】字,好啊!
仙缘信物,他就不信那个衣着简陋,看着就寒碜的玄衣少年,能够拿得出来!
沈泷还在暗自侥幸之时,那边已有信心满满的少年,主动请缨,呈上了信物。
“此玉佩名为阴阳双鱼冰心玉,乃先祖从一仙人处求赠得来,请赵仙长过目。”
赵德敬一挥拂尘,就有狂风掀起,将少年手中的玉佩,吹至他掌心。
打量一眼,赵德敬就缓缓摇头:“此物乃是巧匠仿造而成的赝品,徒有其形,内里却是空空如也,半点气机道蕴也无,不过关。”
又是一道狂风吹过,将玉佩送回少年手中。
不甘心的少年又从身上连续摸出数个物件,呈了上去,皆是镶金玉的昂贵宝物。
一方面是让道长掌眼,另一方面未尝没有献宝贿赂之意。
却统统被中年道人打回,没有丝毫为凡俗珍宝心动的迹象,只有冷冷一句“不过关”。
等身上所有物件都被驳回后,第一个上前的锦衣少年,方才脸色煞白,脚步蹒跚地退回人群之中。
见状,
原本胸有成竹的少年们,都纷纷心下凛然,庙内气氛再度变得凝重窒息起来。